上课铃的尖响划破了明德中学的初秋午后，叶锦楠抱着练习册踏进高三（七）班教室时，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风扇在头顶吱呀转着，吹起几张飘落的草稿纸，混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勾勒出高三特有的紧张又慵懒的氛围。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飘向了斜前方的座位——陆今安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正低头翻着数学课本，侧脸的轮廓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线利落得像用尺子画出来的。指尖捏着书页的边缘，骨节分明，指腹上还沾着一点淡淡的墨水印，想来是刚写完题。
叶锦楠的脚步顿了顿，抱着练习册的手又紧了紧，心跳也跟着那风扇的转动，一下慢，一下快。
谢听晚早就占好了她旁边的位置，见她杵在门口，连忙朝她挥手：“锦楠，这边！快过来，老班刚从办公室过来，估计要训话了。”
叶锦楠回过神，快步走到座位旁，把怀里的练习册放在桌角，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谁。她刚坐下，谢听晚就凑过来，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压低声音：“你刚才跟陆今安说话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就……就问我是不是要回教室。”叶锦楠的脸颊还带着未褪的红，拿起桌上的语文书挡在脸前，声音细弱，“我都没敢跟他多说，脑子一片空白。”
“没出息。”谢听晚恨铁不成钢地撇撇嘴，却还是忍不住往陆今安的方向瞥了一眼，又转回来小声说，“不过你没发现吗？陆今安刚才进教室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你好几眼，要不是宋慕言拉着他，估计还得等你。”
叶锦楠捏着语文书的手指猛地一顿，指尖几乎要嵌进书页里。她偷偷从书的边缘抬眼，往陆今安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撞见他转过头来的目光。
四目再次相撞。
叶锦楠像被烫到一样，慌忙低下头，假装去翻语文书，耳根却瞬间烧了起来。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还落在她的背上，带着温热的重量，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陆今安其实也只是下意识地回头。刚才在教学楼门口叫住叶锦楠，见她半天说不出话，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樱桃，他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软乎乎的。宋慕言在旁边挤眉弄眼，他没好意思再多说，可进了教室，却总忍不住想回头看看她。
看她抱着练习册落座时的慌乱，看她被谢听晚调侃时的窘迫，看她低头翻书时，耳尖那抹藏不住的红。
他认识叶锦楠很多年了。
小学时，她是那个总跟在奶奶身后，在小区花园里捡梧桐叶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眼睛圆圆的，看见陌生人就会躲起来；初中时，她坐在教学楼的另一头，每次放学路上碰见，她都会低着头飞快走过，像只受惊的小鹿；高中分到同一个班，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看着她，却发现她看自己的眼神，总是带着躲闪，带着他读不懂的羞涩。
这三年，他的目光，其实也常常追着她的背影。
看她在早读课上小声背书时，嘴唇轻轻动着的模样；看她解不出数学题时，皱着眉咬笔头的模样；看她和谢听晚走在放学路上，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的模样。
他偷偷把她掉在走廊里的发夹收起来，放在笔袋的夹层；偷偷在她的课桌里塞过一块她喜欢的牛奶糖，假装是班级福利；偷偷在体育课上，把自己的矿泉水放在她的书包旁，只说是宋慕言买多了。
他也不敢说。
怕自己这份藏在心底的喜欢，会让她觉得困扰，怕捅破这层薄纸后，连这样远远看着她的机会都没有。
“陆今安，发什么呆呢？”宋慕言用胳膊肘撞了撞他，压低声音，“看什么呢？是不是看某个小姑娘呢？”
陆今安猛地回神，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抬手敲了敲宋慕言的脑袋：“胡说什么？我在看黑板上的数学公式。”
“拉倒吧。”宋慕言撇撇嘴，笑得促狭，“黑板在前面，你回头看什么公式？我看你就是看上叶锦楠了，从高一看到高三，还没看够？”
陆今安的耳尖微微泛红，却没有反驳，只是重新低下头，拿起笔在草稿纸上胡乱画着，笔尖划过纸张，却一个字都没写出来。草稿纸的边缘，不知何时，被他写了又划掉的“楠”字，露出浅浅的印记。
讲台上的班主任踩着高跟鞋走进教室，手里拿着一叠成绩单，脸色算不上好看。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风扇的吱呀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开学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了，”班主任把成绩单往讲台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响，“整体成绩比上次期末考下滑了不少，尤其是数学和理综，你们自己心里有数，高三了，别还跟高一高二似的混日子。”
叶锦楠的心跳微微一紧，下意识地看向桌角的数学练习册。她的数学一直是弱项，这次月考估计又考砸了。果不其然，班主任念到她的名字时，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失望：“叶锦楠，数学92分，全班倒数第十，你自己说说，高三了，这个分数能考上你想考的大学吗？”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有好奇，有同情，也有几丝不易察觉的轻视。叶锦楠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能感觉到，那道熟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带着担忧，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是陆今安。
她不敢抬头，怕对上他的眼睛，怕从他眼里看到失望。
班主任还在喋喋不休地训话，叶锦楠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脑子里反复回荡着班主任的话，还有同学们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她的数学一直不好，努力了很久，却始终不见起色，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是读书的料，是不是永远都追不上陆今安的脚步。
陆今安的成绩向来是年级前列，尤其是数学，每次都是接近满分。他是老师眼里的尖子生，是同学眼里的学霸，而她，只是一个成绩平平，连数学都考不及格的普通女生。
这样的她，怎么敢奢望他的喜欢？
班主任训完话，又布置了一堆作业，才踩着高跟鞋离开教室。教室里的气氛依旧沉闷，谢听晚拍了拍叶锦楠的背，小声安慰：“别听老班的，她就是更年期到了，数学不好怎么了？你语文和英语不是挺好的吗？下次努努力就行。”
叶锦楠勉强扯出一个笑，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是堵得慌。她翻开数学练习册，看着上面的函数题，只觉得头晕眼花，那些熟悉的符号和公式，此刻却像天书一样难懂。
笔尖在草稿纸上划了半天，却连一个解题步骤都写不出来。她烦躁地把笔扔在桌上，趴在胳膊上，把脸埋进臂弯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课桌。
叶锦楠愣了愣，抬起头，撞进了陆今安浅棕色的眼眸里。
他站在她的课桌旁，手里拿着一本数学笔记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声音放得很低，怕惊扰了其他人：“你是不是被刚才的函数题难住了？我看你趴在这里半天了。”
叶锦楠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把练习册往怀里拢了拢，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我就是有点累了。”
“是吗？”陆今安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摊开的草稿纸上，上面只有几个胡乱画的圈，还有被笔尖戳破的小洞，“可我看你的草稿纸，连第一步的定义域都没求出来。”
叶锦楠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窘迫得恨不得再次埋进臂弯里。她看着陆今安手里的数学笔记本，封面是干净的白色，上面写着他清秀的字迹，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我……我数学不好，这道题不会做。”她终于鼓起勇气，小声承认，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
陆今安的眼神软了下来，拉过旁边的空椅子坐下，把笔记本放在她的课桌上，翻到其中一页，上面写着详细的解题步骤，字迹工整，逻辑清晰。“这道题其实不难，关键是要先求定义域，再根据单调性来解，”他指着笔记本上的步骤，耐心地讲解着，“你看，这里的复合函数，要先拆分成内层和外层，再分别分析……”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清泉流过石板，温和又清晰。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侧脸上，给他的睫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他低头讲解时，目光专注，指尖指着笔记本上的公式，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确认她有没有听懂。
叶锦楠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落在他浅棕色的眼眸里，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她想听懂他讲的题，可注意力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走，只觉得他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带着淡淡的皂角味，让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听懂了吗？”陆今安讲完最后一步，抬头看向她，眼里带着一丝疑惑。
叶锦楠猛地回神，慌忙点头，又赶紧摇头，脸颊红得像苹果：“我……我好像还是没懂，这里的单调性分析，我还是不太明白。”
陆今安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却还是重新拿起笔，在她的草稿纸上一步步演算起来。“那我再讲一遍，慢一点，你仔细看。”
他的笔尖落在她的草稿纸上，黑色的墨水在白色的纸张上划过，留下清晰的字迹。叶锦楠的目光跟着他的笔尖移动，这一次，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认真听着他的讲解。
草稿纸的边缘，还留着她之前偷偷写的“陆今安”三个字，被她用涂改液盖住了大半，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安”字。她看着他的笔尖在草稿纸上移动，离那个字越来越近，心跳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幸好，他并没有注意到，只是专注地演算着题目。
“你看，这样算下来，答案就出来了。”陆今安放下笔，抬头看向她，眼里带着一丝期待，“现在懂了吗？”
“懂了，谢谢你。”叶锦楠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丝感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她看着草稿纸上详细的解题步骤，心里暖暖的，原来被他这样耐心地讲解题目，是这样的感觉。
“不用谢。”陆今安笑了笑，把笔记本递给她，“这上面还有几道类似的题，你可以看看，要是还有不懂的，随时可以问我。”
“嗯。”叶锦楠接过笔记本，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温热的触感传来，她像被烫到一样，连忙缩回手，把笔记本抱在怀里。
陆今安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指尖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站起身，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又亲昵：“别太有压力，数学慢慢学，总会进步的。”
说完，他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留下叶锦楠愣在原地，手指还停留在被他揉过的头发上，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谢听晚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压低声音：“我去，陆今安居然主动给你讲题？还揉你头发？锦楠，你这是要熬出头了啊！”
叶锦楠回过神，拍开谢听晚的手，脸上的红晕却怎么也褪不去：“别胡说，他就是好心帮我讲题而已。”
“好心？”谢听晚撇撇嘴，“他要是真好心，怎么不给班里其他数学不好的同学讲题？我看他就是对你有意思。”
叶锦楠没有反驳，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笔记本，看着上面工整的字迹，心里泛起一阵甜意。也许，谢听晚说得对，也许陆今安对她，真的有不一样的感觉。
接下来的几节课，叶锦楠的心思都飘乎乎的。她时不时地抬头，看向斜前方的陆今安，看他认真听课的模样，看他低头记笔记的模样，看他和宋慕言小声讨论的模样。
每看一次，心跳就快一分。
放学铃响的时候，叶锦楠正低头整理着书包，陆今安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叶锦楠，等一下。”
她猛地抬头，看见陆今安站在她的课桌旁，手里拿着一瓶牛奶，递到她面前：“刚在小卖部买的，看你下午没喝水，喝点牛奶吧。”
叶锦楠的眼睛微微睁大，看着他手里的牛奶，是她最喜欢的草莓味。她接过牛奶，指尖碰到他的手指，温热的触感再次传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谢谢你，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了，一瓶牛奶而已。”陆今安笑了笑，目光落在她怀里的数学笔记本上，“那本笔记你先拿着，看完再还我就好。”
“嗯。”叶锦楠点点头，把牛奶抱在怀里，心里暖暖的。
谢听晚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朝她挥了挥手：“锦楠，我跟宋慕言先走了，你慢慢来。”
叶锦楠朝她摆摆手，看着她和宋慕言并肩离开的背影，心里羡慕又期待。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了，只剩下她和陆今安。风扇还在头顶吱呀转着，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要走了吗？”陆今安看着她，轻声问。
“嗯，我收拾一下就走。”叶锦楠低头整理着书包，动作却慢了下来。
陆今安没有走，只是靠在她的课桌旁，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目光温柔。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静静地看着她。
叶锦楠收拾好书包，站起身，看向他：“那我走了，笔记我看完会尽快还你的。”
“好。”陆今安点点头，跟在她身后，走出了教室。
两人并肩走在梧桐树下的小路上，落叶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风里带着淡淡的桂花香。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却并不觉得尴尬，反而有一种莫名的默契。
叶锦楠的心跳很快，手里的牛奶瓶被她攥得温热。她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陆今安，他正看着前方的路，侧脸的轮廓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
“你……你家往哪个方向走？”叶锦楠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问。
“我家在梧桐巷，你呢？”陆今安转头看她，眼里带着笑意。
“我也在梧桐巷。”叶锦楠的心里泛起一阵惊喜，原来他们不仅住一个小区，还走同一条回家的路。
“那正好，我们一起走。”陆今安笑了笑，脚步放慢了些，和她并肩走着。
两人沿着梧桐巷慢慢走着，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像一对亲密的恋人。
叶锦楠喝了一口手里的草莓牛奶，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心里也跟着甜了起来。她偷偷看了一眼陆今安，发现他也在看她，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愣，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其实，”陆今安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我注意你很久了。”
叶锦楠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手里的牛奶瓶差点掉在地上。她看着陆今安，眼里满是惊讶，连呼吸都忘了。
陆今安的脸颊微微泛红，却还是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从高一开学那天，你坐在我斜后方，低头翻书的模样，我就注意到你了。这三年，我一直想跟你说说话，却总是没勇气。”
叶锦楠的眼睛慢慢湿润了，原来，她的喜欢，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原来，他也在偷偷看着她，偷偷喜欢着她。
“我也是。”她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也喜欢你很久了，从高一到高三，一直都喜欢。”
夕阳下，梧桐叶簌簌落下，风里的桂花香更浓了。陆今安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软软的，小小的，被他握在掌心，温暖又安心。
“那以后，”陆今安看着她，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不用再偷偷看我了，我可以让你看一辈子。”
叶锦楠看着他的眼睛，用力地点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却带着甜甜的笑意。
原来，再看他一次，不只是偷偷的凝望，更是走向他的勇气。原来，双向的暗恋，是这世间最美好的相遇。
梧桐巷的夕阳里，少年和少女手牵着手，踩着落叶，慢慢走着，身后的影子，紧紧相依，再也没有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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