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梧桐叶，懒洋洋地拂过明德中学的红砖围墙，将初秋的暑气吹散了些许。叶锦楠抱着一摞刚从教务处领来的练习册，脚步放得极慢，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往篮球场的方向飘。
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混着少年们爽朗的笑闹声，隔着一条种满梧桐的小径传过来，清晰得像是在耳边。叶锦楠的心跳，跟着那节奏，一下，又一下，悄悄乱了节拍。
她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穿白色球衣的身影。
陆今安。
他正微微弓着背，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角，露出光洁的额头。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抬手擦了把汗，手腕上的黑色运动手环晃了晃，晃得叶锦楠的眼睫，也跟着轻轻颤了颤。
“又在看陆今安？”
一只手突然搭在叶锦楠的肩上，带着熟悉的温度。叶锦楠吓了一跳，怀里的练习册差点滑落，她慌忙稳住，转头瞪了来人一眼：“谢听晚，你走路没声音的吗？”
谢听晚笑嘻嘻地凑过来，顺着叶锦楠的视线望过去，精准锁定了那个白球衣的身影，啧啧两声：“我看你啊，眼睛都长在陆今安身上了。从高一到高三，三年了，叶锦楠，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份暗恋，从地下转到地上？”
叶锦楠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
她慌忙收回目光，低头去数怀里的练习册，声音细若蚊蚋：“别胡说，我就是……就是看今天天气好。”
“天气好？”谢听晚挑眉，伸手戳了戳叶锦楠泛红的脸颊，“天气好你盯着人家陆今安的侧脸看了三分钟？叶锦楠，你这谎话说得，连校门口卖烤红薯的大爷都不信。”
叶锦楠被戳穿心事，窘迫得不行，抱着练习册的手指都有些发白。她和陆今安，算是半个青梅竹马。两家住得近，小学初中都在一个学校，只是不同班。高中考进明德，终于分在了同一个班，可她还是没勇气，跟他说上几句像样的话。
她记得高一开学第一天，班主任排座位，陆今安被安排在她斜前方的位置。那天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回头冲她笑了笑，说：“你好，我叫陆今安，我们以前住一个小区吧？”
就是那一笑，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叶锦楠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再也停不下来。
这三年，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他。
看他在课堂上举手回答问题时，条理清晰的模样；看他在运动会上跑八百米，冲过终点线时，意气风发的模样；看他和同桌宋慕言勾肩搭背，讨论着篮球和游戏时，眉眼舒展的模样。
她偷偷把他的名字，写在草稿纸的角落；偷偷把他不小心掉落的一支黑色水笔，珍藏在文具盒里；偷偷在放学路上，跟在他身后，走了一遍又一遍那条种满梧桐的小路。
可她从来不敢，让他知道。
她怕，怕自己这份小心翼翼的喜欢，会惊扰了他，也怕，这份喜欢，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你看你看，又脸红了。”谢听晚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我说你啊，就是胆子太小。陆今安又不是洪水猛兽，你跟他说句话能怎么样？再说了，你没发现吗？陆今安看你的眼神，也不一样。”
“不一样？”叶锦楠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期待，又迅速黯淡下去，“怎么可能……他看谁都那样吧，很温和。”
温和。这是叶锦楠能想到的，形容陆今安眼神最贴切的词。他的眼睛是浅棕色的，笑起来的时候，像盛着一汪清泉，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里软软的。
可这份温和，是对所有人的。对班里的同学，对老师，甚至对校门口的流浪猫。
她又怎么敢奢求，这份温和里，有一丝一毫，是为她而留的。
谢听晚还想说什么，篮球场那边传来一阵欢呼，伴随着篮球入网的清脆声响。叶锦楠下意识地抬眼望去，正好对上陆今安转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叶锦楠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他刚投进一个三分球，额角的汗还在往下淌，嘴角噙着一抹笑，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带着几分笑意，几分……她看不懂的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梧桐叶簌簌落下，风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拂过两人的脸颊。叶锦楠的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看见陆今安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可下一秒，宋慕言就勾住了陆今安的脖子，大大咧咧地嚷嚷：“陆今安！你可以啊！这三分球帅炸了！晚上去吃烧烤？我请客！”
陆今安的注意力被拉走，他转过头，跟宋慕言说了句什么，又侧过头，往叶锦楠的方向看了一眼，才被宋慕言勾着肩膀，往球场外走去。
那一眼，轻飘飘的，像是一片羽毛，落在叶锦楠的心尖上，却激起了千层浪。
“他看你了！他绝对看你了！”谢听晚激动地晃着叶锦楠的胳膊，“你看到没？他刚才冲你笑了！”
叶锦楠怔怔地站在原地，手指微微发抖，怀里的练习册硌得她胳膊生疼，可她却浑然不觉。她望着陆今安和宋慕言远去的背影，陆今安的白球衣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只展翅的白鸽。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一声比一声清晰。
“我好像……”叶锦楠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像又心动了一次。”
谢听晚翻了个白眼，伸手揉了揉叶锦楠的头发：“何止一次？你这三年，心动了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了。叶锦楠，高三了，这是我们在明德的最后一年了，你真的打算，就这么偷偷看他三年，然后毕业，各奔东西，连一句‘我喜欢你’都不说吗？”
最后一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刺进了叶锦楠的心里。
高三了。
是啊，高三了。
明年夏天，他们就要毕业了。
毕业之后，他会去哪里？会考上哪所大学？会遇到什么样的人？
这些问题，叶锦楠不敢想。一想到将来的某一天，她再也不能在教室里，看见他的背影；再也不能在放学路上，跟在他身后，踩着梧桐叶的影子；再也不能，这样偷偷地，看他一眼又一眼……她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闷闷地疼。
“我……”叶锦楠咬着下唇，手指蜷缩起来，“我不敢。”
她真的不敢。
她怕自己的喜欢，会成为他的负担；怕自己捅破这层窗户纸之后，连偷偷看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谢听晚看着她这副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恨铁不成钢，变成了温柔的笑意。
她走到一边接电话，声音放得轻轻的：“喂？……嗯，我在学校呢……好，我等你……”
叶锦楠看着她的背影，不用想也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宋慕言。
谢听晚和宋慕言，是班里公认的一对。他们不像别的情侣那样，腻腻歪歪，却总是心有灵犀。宋慕言会记得谢听晚不吃香菜，会在她来例假的时候，偷偷给她递上一杯红糖水，会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拉着她去操场散步。
他们是双向奔赴的喜欢，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叶锦楠看着谢听晚挂了电话，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意，心里羡慕得不行。
如果……如果她和陆今安，也能像他们一样，就好了。
“好了，不跟你说了，宋慕言在小卖部等我呢，他说给我买了我最爱的草莓味冰淇淋。”谢听晚走过来，拍了拍叶锦楠的肩膀，“你也早点回教室吧，马上要上课了。对了，叶锦楠，有些事，你现在不做，以后真的会后悔的。”
谢听晚说完，就蹦蹦跳跳地走了，背影轻快得像一只小鸟。
叶锦楠抱着练习册，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篮球场，又望了望教学楼的方向。
教室在三楼，陆今安的座位，在她的斜前方。
只要她走过去，上了楼，就能看见他。
就能……再看他一次。
叶锦楠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怀里的练习册，脚步，终于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迈了出去。
梧桐叶在她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风里的桂花香，似乎更浓了些。
她走到教学楼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陆今安和宋慕言，并肩走了进来。
陆今安的白球衣已经换下来了，换成了干净的校服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他的头发还带着点湿意，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去，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清爽。
叶锦楠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
她低下头，假装在看怀里的练习册，心脏却在疯狂地跳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着阳光的味道，很好闻。
然后，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很轻，很好听，像初秋的风，拂过耳畔。
“叶锦楠？”
叶锦楠猛地抬起头。
陆今安站在她的面前，浅棕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疑惑，又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他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练习册上，问：“你抱这么多练习册，要去教室吗？”
叶锦楠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看着他嘴角的笑意，看着他眼里的光，看着他……看了自己一眼，又一眼。
宋慕言在旁边，促狭地吹了声口哨，撞了撞陆今安的胳膊。陆今安瞪了他一眼，脸上的红晕，却悄悄漫了上来。
阳光透过教学楼的玻璃窗，洒在两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叶锦楠看着陆今安泛红的耳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也许，谢听晚说得对。
也许，这份喜欢，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也许，她真的可以，再勇敢一点。
再……靠近他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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