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海经验老道,深知此刻绝不能留下任何线索。他迅速在那名面具邪修的尸体上摸索,除了一块刻着诡异骷髅花纹、质地阴冷的黑色令牌(被他皱眉收起)外,并无其他明显标识身份之物。他指尖弹出一缕青焰,落于尸体上,那青焰并无灼热,却仿佛能吞噬生机,尸体连同衣物在数息内化为灰烬,被巷中阴风一卷,了无痕迹。空气中残留的焦糊与邪异气息,也被他用一种特制的清灵散粉末驱散。
做完这一切,顾海不敢耽搁,将虚弱得几乎无法行走的司青蘅背起,身形如鬼魅般融入“鬼市”更深处复杂如迷宫般的巷道阴影中。他并未直接前往约定的“雾隐客栈”,而是绕了数个圈子,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拐入一家位于地下、入口极其隐蔽的破旧小栈——“地蚓窟”。这里是顾家早年布下的一处秘密联络点,掌柜是个独眼老者,见到顾海背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少女进来,浑浊的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什么也没问,只默默打开一道暗门,引他们进入一间布满灰尘、却绝对隔音且有简单防护阵法的小密室。
“顾山和小姐还未到?” 顾海将司青蘅小心放在简陋的石床上,急切问道。
独眼老者摇头,声音沙哑:“未曾。你们是今日第一批。”
顾海心头一沉,但此刻必须先处理司青蘅的伤势。他取出顾枕流给的伤药,又拿出自己备用的几枚固本培元的丹药,正要给司青蘅服下。
司青蘅却微微摆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但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燃烧后的冰冷余烬。“顾海叔……我经脉……被异力反冲,寻常丹药……恐不对症。” 她的声音嘶哑虚弱,却条理清晰。她抬起微微颤抖的左手,拇指上的赤蝶指环,此刻光泽黯淡,触手却依旧残留着一丝诡异的温热。“需要……水……大量的水,或者……水灵充沛之地。”
她此刻体内,那股暗红狂暴的力量虽已退去,却留下了灼烧般的疼痛与空虚,更有一种奇异的“干渴”。那力量源自指环深处的魔性共鸣,与水泽之气的温润滋养截然相反,甚至隐隐排斥。此刻,唯有纯粹的水灵之气,或许能稍稍抚平那种燥热与损伤。
顾海立刻明白,对独眼老者道:“老余,取‘寒潭净水’,越多越好!再启动密室里的‘聚灵阵’,调整到偏向水灵!”
独眼老者老余动作麻利,很快搬来数个大陶罐,里面盛满了取自地下深处、蕴含精纯阴寒水灵的“寒潭净水”。同时,他激活了密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阵盘,淡淡的蓝色光晕弥漫开来,将密室内的灵气缓缓调整,变得湿润而清凉。
司青蘅挣扎着坐起,示意顾海将一罐净水放在她面前。她双手浸入冰凉刺骨的净水之中,同时闭目凝神,不再尝试去引动或控制灵气,只是放空心神,默默运转父亲留下的薄片中感悟到的、那关于水之流动与包容的韵律意境。
冰凉的水灵之气,透过皮肤,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灼痛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那股清凉所过之处,剧烈的灼痛感开始缓缓平息,受损的经脉也得到细微的滋润和修复。更重要的是,她血脉深处那因魔性力量冲击而产生的躁动与“干渴”,也逐渐被这纯粹的水灵安抚下来。赤蝶指环上残留的温热,似乎也在这清凉水气的浸润下,变得平和了一些。
她体内,水与火(魔),两种看似对立的力量属性,以她的身体为战场,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而激烈的冲突。此刻,水灵之气正在艰难地修复战场,抚平创伤。
时间一点点过去。司青蘅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紧蹙的眉头也略有舒展。顾海守在门口,神情焦灼,既担心她的状况,又挂念着迟迟未归的顾枕流、顾清霜和顾山。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密室的暗门被轻轻叩响,三长两短,是约定的暗号。顾海精神一振,连忙开门。
进来的是顾山和顾清霜。顾清霜发髻微乱,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但看起来并未受伤。顾山气息沉稳,只是眼神凝重。
“小姐和顾山兄,你们没事吧?岛主呢?” 顾海急问。
顾清霜看到石床上闭目调息、气息微弱的司青蘅,眼圈一红,快步上前,却被顾山拦住。
“小姐,阿蘅姑娘正在疗伤,勿要打扰。” 顾山沉声道,随即看向顾海,“我们无事。岛主引开幽冥宗视线后,便与我们分头约定在‘雾隐客栈’汇合。但我们赶到时,发现客栈附近有不明身份的人窥伺,恐是陷阱,便没有进入,按照第二套预案,直接来了这里。岛主他……修为高深,经验丰富,应能摆脱追踪,只是不知何时能到。”
顾海松了口气,至少小姐和顾山安全。他将方才遭遇韩奎伏击、司青蘅爆发惊退敌人、自身却受反噬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略去了关于“魔气”和“赤蝶骨剑”感应的细节,只说是强行催动指环异宝所致。
顾山和顾清霜听得心惊肉跳。顾清霜更是后怕不已,看着司青蘅苍白的侧脸,眼中满是担忧与愧疚。
“黑水坞竟敢勾结外道邪修,在仙市动手,真是丧心病狂!” 顾山眼中寒光闪烁,“那韩奎必须除掉,否则后患无穷。还有幽冥宗……岛主独自应对,不知……”
话音未落,暗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
密室内的顾山顾海瞬间警觉,灵力暗涌。老余却低声道:“是岛主。”
暗门打开,顾枕流的身影闪入。他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是鬓角微湿,气息略有不稳,显然也经历了一番周折。他一眼看到石床上的司青蘅,眉头立刻皱起。
“祖父!” 顾清霜扑过去。
顾枕流摆摆手,示意她噤声,快步走到石床边,伸出手指,虚按在司青蘅的额前。一股温和醇厚、却又带着奇异洞察力的灵力,如同最轻柔的水流,探入司青蘅体内。
片刻后,他收回手,脸色变得无比凝重,眼中更是闪过一丝震惊与深深的忧虑。
“经脉受损不轻,但更麻烦的是……她体内,似乎多了一股极其霸道、充满毁灭气息的异种力量残留,与她自身微弱的水灵根基冲突激烈。” 顾枕流的声音低沉,“这绝非寻常引动水泽之气所能造成。阿蘅,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是引动了那指环更深层的东西?” 他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司青蘅左手拇指上的赤蝶指环。
司青蘅缓缓睁开眼。面对顾枕流洞察一切的眼神,她知道无法完全隐瞒。她声音虚弱,却清晰地将方才绝境中,如何感应到指环深处与“赤蝶骨剑”的共鸣,如何强行引动那股暗红近黑的狂暴力量击退敌人,以及力量反噬带来的痛苦和那短暂的血脉封禁悸动,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只是,关于“母亲”和“魔修”的明确联想,她暂时压在了心底,只说是模糊的意念碎片。
密室中,一片死寂。
顾清霜瞪大了眼睛,顾山顾海倒吸一口凉气。就连那独眼老者老余,浑浊的独眼也剧烈闪烁了一下。
“赤蝶……骨剑?” 顾枕流重复着这个名字,脸色变幻不定,仿佛想起了什么极为久远且恐怖的传说,“原来如此……原来‘赤蝶灵枢’的真正核心,竟与那柄传说中的凶兵有关……”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司青蘅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担忧,更有一种深深的怜悯。
“孩子,你可知道,那‘赤蝶骨剑’在上古时期,还有一个名字。” 顾枕流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寒意,“它被称为——‘焚世魔蝶剑’。据残卷记载,此剑乃是以某种上古神魔陨落后遗留的‘不灭蝶骨’为主材,融合九幽魔火与血海煞气铸造而成,出则赤蝶漫天,焚山煮海,魔威滔天,乃是不折不扣的、至凶至邪的魔道杀伐神兵!最后一次现世,是在三千年前的‘仙魔大战’末期,持有者是一位惊才绝艳、却最终堕入魔道、掀起无边杀劫的女修……”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刺入司青蘅的心脏。女修……魔道……焚世魔蝶剑……
母亲的身影,似乎与那传说中掀起无边杀劫的女修,隐约重叠。
“此剑自那场大战后便消失无踪,连同其主人一起成为传说。没想到……它的力量气息,竟有一丝封存在这‘赤蝶灵枢’之中,更与你的血脉产生了共鸣……” 顾枕流看着司青蘅,语气沉重,“你的母亲……恐怕与那柄剑,有着极深的渊源。而你体内那强大的血脉封禁,或许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你,更是为了……封印你可能继承的、源自那柄魔剑的可怕力量与宿命。”
真相,以如此残酷而直接的方式,揭开了冰山一角。
司青蘅只觉得浑身冰冷,之前因击退敌人而产生的一丝微弱的振奋,瞬间被无尽的寒意吞没。魔剑之女?天生的魔种?这就是她的宿命吗?
“不……不会的!” 顾清霜忍不住抓住司青蘅冰凉的手,急切地对顾枕流道,“祖父,青蘅姐姐心地善良,坚韧不屈,她怎么会是……一定是弄错了!那指环或许是别人留下的,不一定和她母亲有关!”
顾枕流叹了口气,眼神悲悯:“血脉共鸣,做不得假。那力量如此桀骜暴戾,却唯独对她的呼唤有所回应,这本身就是最直接的证明。”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坚决:“但无论如何,青蘅就是青蘅。她是故人之女,是我顾家收留之人。她的过去无法选择,但她的未来,可以由她自己决定!魔剑之力又如何?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关键在于本心,在于掌控!”
这番话,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火光,让司青蘅冰冷的心微微回暖。她抬起头,看向顾枕流,眼中重新燃起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前辈……我……我该怎么做?”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不再迷茫。
“当务之急,是疗伤,稳住根基。” 顾枕流沉声道,“你体内那股魔性力量残留,需以精纯水灵徐徐化之、导之、乃至……炼之!归墟洛氏赠予的八百年‘九窍通心莲’,乃水行圣药,不仅可温养你的特殊体质,其蕴含的至纯水灵生机,或许正是化解、平衡你体内初现的魔性力量的关键!我们必须立刻返回青蘅屿!”
他看向顾山顾海和老余:“此地不可久留。幽冥宗和黑水坞不会善罢甘休,方才的动静也可能引来其他觊觎者。老余,启动备用传送阵,直接送我们到最近的秘密传送点,然后我们换乘飞舟,全速返回青蘅屿!”
“是!” 众人领命。
老余立刻走到密室另一面墙壁前,在几块不起眼的砖石上以特定节奏敲击。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间更小的内室,地面上镌刻着一个仅能容纳数人的小型传送阵,阵纹古旧,却保养得宜。
“此阵能量有限,只能单向传送一次,目的地是幻波海外围三百里处的一座荒岛,那里藏有备用的隐身飞梭。” 老余快速解释道。
众人不再犹豫。顾山顾海搀扶起司青蘅,顾枕流护着顾清霜,迅速踏入传送阵。
老余将数块中品灵石嵌入阵眼,双手掐诀,低喝一声:“启!”
阵纹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空间波动剧烈。
就在光芒即将彻底淹没众人的刹那,顾枕流忽然若有所感,猛地抬头,目光似乎穿透密室,望向了鬼市某个方向。他眉头紧锁,低语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归墟洛氏……你们到底……是友是敌?”
白光一闪,密室中空无一人,只余下淡淡的灵力余波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水灵之气。
几乎在他们传送离开的同一时间,“地蚓窟”那隐蔽的入口处,空间泛起一丝极其细微、常人难以察觉的涟漪。一道身着月白长衫、气质温润的身影——洛渊,仿佛凭空出现。他并未进入,只是静静站在阴影中,望着入口,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此刻却仿佛倒映着深海漩涡,幽深难测。
他身后,那名为溟伯的老仆,如同鬼魅般浮现。
“公子,他们已通过传送阵离开。” 溟伯的声音毫无波澜。
“嗯。” 洛渊轻轻应了一声,指尖摩挲着腰间那枚水滴状的淡蓝玉佩,眼神有些飘远,“赤蝶骨剑的气息……终于再次出现了,虽然极其微弱。焚世魔蝶……司青蘅……呵,这盘棋,越来越有趣了。”
“顾枕流似乎对公子有所戒备。” 溟伯道。
“无妨。” 洛渊微微一笑,那笑容依旧温润,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该给的线索已经给了,该送的‘钥匙’也已经送了。接下来,就看这位‘故人之女’,能走到哪一步了。我们……也该回去准备一下了。归墟海眼的‘潮汐’,快要到时间了。”
他的身影,连同溟伯一起,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缓缓变淡,最终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幻波海的迷雾,并未因几人的离去而散去,反而因“赤蝶骨剑”气息的昙花一现,变得更加诡谲莫测。无数潜藏的视线与暗手,似乎都被悄然惊动,开始将目光投向了南方,那片名为青蘅屿的水泽,以及那个身世成谜、体内同时沉睡着水之韵律与魔剑之影的少女。
司青蘅的归途,注定不会平静。而回到青蘅屿,利用九窍通心莲疗伤与平衡力量,仅仅是她揭开身世迷雾、面对宿命纠葛的……下一个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