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断裂的输油管里钻过，发出呜咽般的哨音。
紫黑色的天穹压得很低，像一块浸透了血的旧布。齿轮广场躺在废墟中央，像是被巨兽啃剩的骨架——扭曲的金属梁柱斜插进地，锈蚀的齿轮半埋在土里，有的还在慢悠悠地转，发出“嘎——吱——”的呻吟。地面裂开一道道口子，暗红荧光液体从底下渗出，黏稠得像血浆，映着天光，把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如同刀刻。
空气里全是铁锈味，混着腐烂油脂和某种动物尸体的腥臭。远处有野狗嘶嚎，一声接一声，不像是在叫，倒像是在哭。
死寂。
然后，一步。
靴底踩碎了一层薄霜，清脆得刺耳。
又一步。
荧光液体被踏开，漾出一圈涟漪，霜痕顺着脚印迅速蔓延，像活物般爬过地面，在身后留下一条银白轨迹。
第三步。
一个身影从雾中走出。
黑色长靴，黑色长裤，披风在无风的空气中轻轻摆动，仿佛它有自己的呼吸。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丈量着命运的距离。肩线平直，背脊挺得像一杆从未弯曲的枪。
酷拉皮卡。
他闭着眼，睫毛上结着细霜。脸上没有表情，不是冷漠，而是一种彻底的静止，像山巅终年不化的冰。他似乎在听，又似乎在嗅，又似乎只是在感受脚下这片土地的脉搏。
忽然，他睁眼。
赤红。
那不是眼睛，是两簇烧在寒渊里的火，不带温度，却能把人的魂烧穿。他的视线扫过广场，穿透浓雾，落在远处一栋半塌的塔楼——黑标据点的旧址。那里没有灯光，没有动静，可他知道，里面有人在等，或者说，有人在躲。
他继续走。
断墙后，三个人影缩得更低。
戈靠在锈铁板后，手按着腰间的短棍，喉结动了动。他三十出头，脸上横着三道深疤，从左额划到右颊，是他弟弟西小时候抓的。他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低声说：“就是他……一个人？看着不像好惹的。”
西蹲在他旁边，瘦，眼神像刀片。他眯着眼，手指在遥控器上轻轻摩挲。“脚步太稳，”他声音压得极低，“不像是赶路，倒像是……踩在别人命上走过来的。”
东趴在另一边，年轻，肌肉绷得像要炸开。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管他是谁，赏金够买十袋米，够孩子们吃一个月。”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干了。”
三人对视一眼。没有多余的话。他们是兄弟，早就不靠语言沟通。
西拇指按下遥控器。
三处埋在管道下的炸药引信悄然激活，电流嗡鸣，极轻微，但在死寂中清晰可辨。
酷拉皮卡走到广场中央，忽然停步。
风停了。
霜凝了。
他缓缓抬头，目光如刀，直刺断墙。
“你们，已经死了三次。”
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像冰锥扎进骨髓。墙后的三人浑身一僵，连呼吸都顿住了。
戈猛地跃出，怒吼：“装神弄鬼！”他拳头抡圆，直奔面门，拳风撕裂空气，带着拼死的狠劲。
酷拉皮卡没动。
只抬了下手。
一条银白锁链从他掌心浮现，细如发丝，却快如闪电。它像有生命般游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缠住戈的手腕。锁链一紧，反向一扯。
戈整个人腾空飞起，像被无形巨手甩出去，狠狠撞在半堵墙上。砖石崩裂，尘土飞扬。他摔在地上，骨头发出闷响，右手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锁链回缩，末端轻轻点在他肩头。
“咔。”
一声脆响，如同踩断枯枝。
戈右臂自肩窝以下，瞬间冻结成冰，接着寸寸断裂，断臂落地，鲜血喷出，溅入地缝的荧光液体中。
“滋——”
蓝焰腾起，短暂而妖异。
戈惨叫，冷汗混着血往下淌，但他咬着牙，硬是没昏过去。他扭头看向两个兄弟，嘶吼：“快上！别让他靠近据点！”
西脸色变了。他不是没杀过人，也不是没见过狠角色，可眼前这个男人，连姿势都没换，一招就废了戈的整条胳膊，像碾死一只虫。
他猛地按下引爆钮。
轰——！
三处管道同时炸开，火浪翻滚，热风扑面，钢刺从地下弹起，捕网从高空落下，陷阱层层叠叠，专为绞杀高速目标设计。火焰还未散去，西已转身就跑——他从不指望一击必杀，只求拖延时间。
火光中，酷拉皮卡站在原地，连眼皮都没眨。
他闭眼。
再睁。
周身三尺，空气骤然凝滞。一层冰晶凭空生成，迅速蔓延，形成半透明屏障。火焰撞上冰壁，瞬间熄灭；钢刺刺来，被霜气侵蚀，发出“咯咯”声，接着断裂；捕网落下，被冻成脆片，一碰即碎。
他缓步前行，所过之处，火势退散，霜痕蔓延，仿佛踏雪无痕。
东看得双目充血。
“我不服！！”
他怒吼，拔出背后的改装电锯刃。电机轰鸣，锯齿高速旋转，火花四溅。他全身肌肉鼓胀，青筋暴起，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冲向酷拉皮卡，锯刃直劈头顶。
酷拉皮卡侧身。
几乎在同一瞬，锁链如鞭抽出，抽中东膝关节。
“咔！”
膝盖错位，东跪倒在地，锯刃插入地面，火星乱溅。他抬头，眼中全是怒火，还想挣扎。
锁链再次游出。
这一次，它贴着东的脖颈滑过。
没有贯穿。
没有撕裂。
只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血珠缓缓渗出。
东僵住。
呼吸停了。
他能感觉到那条锁链的寒意，贴着动脉滑过，像死神的指尖轻轻拂过。
他动不了。不是因为伤，而是因为恐惧——一种源自本能的、对绝对力量的臣服。
西刚跑到广场边缘，忽然脚踝一紧，被锁链缠住，整个人倒拖回来，摔在戈和东之间。
三人围成一圈，皆负伤，皆颤抖。
西抬头，声音发抖：“你……你到底是谁？”
酷拉皮卡俯视他们，眼神里没有轻蔑，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像看三粒尘埃。
“挡路者，”他声音平静，“不过是将死之人的回光。”
话音落。
锁链齐动。
一条钉入东背后墙体，将他牢牢锁住，动弹不得；一条缠住戈脖颈，悬而不勒，却让他无法呼吸；一条将西双手反缚于地，动弹不得。
三人仰头，望着那抹黑色身影，仿佛望着从地狱爬出的审判者。
他们以为自己会死。
可下一秒，锁链收回。
叮——
轻响。
酷拉皮卡转身，披风翻卷，缓步离去。没有回头，没有多言。
只留下一句：
“今日不取尔命，因你们眼中尚有光。”
脚步声渐远。
所过之处，霜痕蔓延，地面凝出细密冰晶，仿佛大地也在哀悼。
断墙下，三人瘫倒在地，劫后余生，却无半分庆幸。
戈盯着自己断臂的残端，血已止住，可寒意深入骨髓。他喃喃：“……那不是人。”
西喘着气，手腕被锁链磨破，血流不止。他盯着墙上那道锁链穿过的痕迹，忽然低语：“他说我们有光……什么意思？”
东靠在墙边，喉咙上的血线还在渗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曾挥舞电锯、砸碎敌人头颅的手，此刻微微发抖。他眼中怒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东西——敬畏。
他从没怕过谁。
可刚才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蝼蚁。
装甲列车残骸内，小星蜷在角落。
她八岁，穿一件破旧的灰布裙，脚上没有鞋。她一直没动，从那个黑影踏入广场起，她就屏住了呼吸。
她亲眼看见锁链出鞘，看见火焰熄灭，看见三人倒下。
她不懂战斗，不懂力量，但她懂“光”。
她颤抖着伸出手，抓起墙角的炭笔，在斑驳的墙面上疯狂涂抹。
原本贴满数十双普通眼睛图腾的墙面，忽然多出一双全新的眼睛。
瞳孔由锁链盘绕而成，边缘燃烧着赤焰，眼白如霜雪覆盖。线条粗粝，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神性。
她盯着那双眼，呼吸急促，指尖发烫。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画它。
可她就是画了。
仿佛这双眼睛，本就存在于她的梦里。
片刻后，她放下炭笔，从怀里掏出一朵干枯的野铁线莲。花瓣早已褪色，只剩灰白，可她依旧小心翼翼捧着，像捧着最珍贵的东西。
她爬出列车残骸，蹲在轨道边，将花轻轻放在冻土上。
然后，她朝着酷拉皮卡离去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头抵着膝盖，久久未起。
破败教堂地下室，雷恩坐在铁椅上，左手夹着烟斗，右手搭在机械义眼的调节阀上。
突然，左眼剧烈闪烁，红光频闪，发出细微的“滴——滴——”声。
“呃……”他闷哼一声，捂住左眼，额头渗出冷汗。
义眼启动强制回溯——最后三秒视觉记录自动调取。
画面跳动。
浓雾。
黑影。
那人转身的瞬间。
侧脸。
高鼻，薄唇，下颌线如刀削。
最关键是——那双闭上的眼睛，正缓缓睁开。
赤红。
“滴——匹配确认。”
义眼发出冰冷提示音。
“目标人物：酷拉皮卡。身份确认：火红眼族末裔。威胁等级：灭世级。”
雷恩烟斗落地，砸在水泥地上，碎成两截。
他盯着屏幕，声音沙哑，几乎不成调：“……他回来了。”
停顿一秒。
“灰烬要燃了。”
他猛地起身，拉开墙边锈蚀的铁柜，取出一枚刻有“灰童”徽记的通讯器。按钮按下，信号加密发送。
“启动‘夜瞳’协议。”他低声说，“目标已入局。重复，裁决之光已入城。所有节点，准备接应。”
通讯器红灯闪烁，信号发出。
他坐回椅子，点燃一支新烟，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望着天花板裂缝，喃喃：“这一次……你还来得及停下吗？”
夜幕彻底降临。
血月升起，悬于废墟之上，洒下暗红微光。
齿轮广场恢复死寂。
风穿过断墙，吹动那朵干枯的野铁线莲。花瓣轻轻颤动，根须悄然扎进冻土，仿佛在等待春天。
东缓缓抬起头，望向远方。
他知道，那个人不会回来了。
可他知道，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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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前面那一章算是第一章的大纲，可以省略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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