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博物馆的文物修复室,深夜十一点。
陆青梧关上通风橱,摘下手套,指尖不经意掠过工作台上那尊刚刚清理完表面硬结淤泥的汉代青铜豆。一股细微的、针扎似的寒意顺着指腹窜上来,让她不自觉打了个轻颤。
不是低温的冷,是另一种……像是从物件深处渗出来的阴冷。
她蹙眉,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食指。指腹上那片自小就有的淡青色胎记——轮廓模糊,像一滴化开又凝固的陈旧颜料——此刻正微微发热。最近半年,这种冰火交织的异样感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尤其当她接触到那些刚出土、或者来源讳莫如深的“生坑”9器物时。
桌上这尊青铜豆,是上周公安部门打击盗墓团伙时收缴的赃物之一,据说出自陕南某处极深、结构奇诡的崖墓。豆身素面,仅有几道简朴的弦纹,但豆柄与豆盘连接处,却阴刻着一圈极其隐秘、几乎被铜锈覆盖的奇异纹饰——像是扭曲的藤蔓,又像是某种简化的、首尾相衔的怪蛇。
陆青梧白天第一次看到这纹饰时,心跳就漏了一拍。不是因为精美,而是一种莫名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她似乎在母亲留下的某本陈旧笔记的边角涂鸦里,见过类似的图案。
母亲陆青仪,一位才华横溢却同样神秘的考古学者,在她五岁时于一次野外调查中彻底失踪,官方结论是遭遇山体滑坡,遗骸无踪。留给陆青梧的,除了一笔勉强支撑她读到硕士的保险金,就是几箱难以归类的研究手稿和古怪的收藏。
她甩甩头,把青铜豆小心移入铺着软垫的储存盒,准备收拾下班。就在她指尖最后一次擦过豆柄底部一圈颜色格外深暗的沁色时——
嗡!
一声只有她能“听”见的低沉嗡鸣在脑海炸开!
紧接着,无数破碎、混乱、充满极端情绪的片段,像开闸的洪水般冲进她的意识:
黑暗,潮湿,土腥味浓得呛人。 视角在剧烈颠簸、挣扎,粗重的喘息带着铁锈味(是血!)。巨大的恐惧攥紧了心脏。
非人的、尖锐的嘶鸣声,几乎刺破耳膜。有粘稠冰凉的液体(不是水!)溅到脸上。
后定格的一幕:一双在微弱光线下泛着诡异青灰色、指甲尖利如钩的手,正死死抓着一截剧烈颤抖的、属于人类的胳膊,往更深的黑暗里拖拽!背景里,似乎有同样扭曲的影子在晃动。
伴随这些画面的,是一种冰冷、贪婪、充满原始恶意的“情绪”残留,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
“呃——!”
陆青梧猛地向后跌坐,带翻了工作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双手死死捂住嘴,把冲到喉咙口的干呕压下去,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那冰冷恶意的感觉仿佛还粘附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足足过了两三分钟,耳鸣和晕眩才稍稍退去。她颤抖着抬起右手,指腹那片青记此刻滚烫,颜色似乎比平时深了少许,边缘还隐隐有细微的、仿佛血管延伸般的淡红丝线,几秒后才缓缓隐去。
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次的感觉……格外清晰,也格外可怕。那些片段里的“东西”,绝对不属于正常认知范畴。
母亲笔记里那些零碎、癫狂、被她一度认为是精神压力下臆语的记载,突然无比清晰地闪过脑海——“地脉阴尸”、“蚀血气者”、“非人似人,贪噬生魂”……
就在这时,修复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她的导师、修复中心主任陈老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保温杯。老人看到她瘫坐在地、脸色难看的样子,步伐顿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复杂。
“又‘感觉’到了?”陈老关上门,声音压得很低,不是疑问,是陈述。
陆青梧艰难地点点头,撑着想站起来。陈老快步过来扶起她,让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递过保温杯。“喝口热水。碰上什么了?”
“刚清理完的汉代青铜豆,收缴的那批赃物之一。”陆青梧声音发哑,指向工作台,“豆柄底下……有很怪的沁色,还有刻纹。”
陈老走到台边,却没有立刻去看那青铜豆,而是先戴上一副老花镜,又套上手套,动作透着一种异常的谨慎。他俯身,用强光手电仔细照射豆柄底部,看了很久,尤其是那圈诡异的刻纹。半晌,他直起身,眉头拧成了疙瘩,脸上是陆青梧从未见过的凝重,甚至……有一丝掩藏不住的惊惧。
“这东西……”陈老的声音干涩,“不该在这里。至少,不该由我们来处理。”
“老师,您认识这纹饰?”
陈老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青梧,你母亲失踪前,最后一段时间,在痴迷研究一类东西。她跟我提过,但说得语焉不详,只说是存在于正史缝隙和边疆野谈里的‘影子’。她认为,有些古墓,尤其是那些风水极凶、葬制诡谲的,可能不只是安放死人那么简单……可能还关联着一些……‘活’的,或者说,不该活的东西。”
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陆青梧苍白的脸上:“她提到过一些符号,用来标识或镇压那些东西。你刚才看到的,很像其中一种。这东西沾过‘脏血’,怨气和……别的‘气’都很重。你以后,离这类刚出土、尤其是不明来源、带着凶煞纹饰的东西远一点。你的体质……太容易招惹这些了。”
“我的体质?”陆青梧握紧了微微颤抖的手,“是因为我妈妈?还是因为这个?”她抬起右手,露出那颜色似乎还未完全恢复正常的指腹。
陈老看着她指腹的胎记,眼神更加复杂,混杂着痛惜、无奈和深深的忧虑。“你母亲的血脉,或许有些特殊。你遗传了更多。这未必是好事。青梧,听我的,有些秘密,不知道比知道安全。你妈妈就是知道得太多,走得太深……”他顿了顿,语气近乎恳求,“别再主动去碰这类线索了,好好过日子,行吗?”
陆青梧看着老人眼中真切的担忧,点了点头。但心底那股寒意和疑问,却更深了。母亲失踪的真相,自己这该死的“体质”,还有今晚“看”到的那些恐怖片段……它们之间,一定有着致命的关联。
第二天是周末。陆青梧带着一夜难眠的疲惫,回到自己位于老式小区的公寓。经过楼下的信箱时,她发现自己的信箱缝里,塞着一个没有邮戳、没有寄件人的牛皮纸信封。
她疑惑地打开。里面只有一张对折的、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旧闻。标题是:《探险队深入秦巴山脉无名洞穴,发现疑似古代祭祀遗迹,一队员精神失常》。日期是七年前。新闻配图模糊,但其中一个石壁角落,有一个用红圈勉强标出的、极其模糊的刻痕。
陆青梧的呼吸屏住了——那刻痕的简化形状,与她昨天在青铜豆上看到的诡异纹饰,几乎一模一样。
剪报背面,用打印机打着一行冰冷的小字:
“你想知道陆青仪在哪里吗?”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一家经营高端民俗艺廊的静谧后院,聂九罗正用软布擦拭着一柄刚刚修复好的、清代猎户用的剥皮刀。刀身狭长,微弧,刃口在阳光下流着一层冷冽的光。她擦拭的动作突然一顿,若有所感地抬眼,望向窗外某个方向,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就在刚才一刹那,她似乎感觉到一丝极淡、极遥远,却让她体内属于“疯刀”的血脉微微悸动的……不协调的“气”。那气息微弱而混杂,带着陈旧的血腥与泥土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活物的阴冷。
而更远处,炎拓刚刚结束一次短暂的、毫无收获的追踪。他站在废弃厂房的阴影里,按住胸口。那里,多年来一直萦绕不去的、属于“炎心”的灼痛感,在今夜似乎格外清晰。他抬头望向城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眼神晦暗。
某种东西,已经开始搅动这表面平静的深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