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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修改版)

暮色尽头是黎明

夏威夷,瓦胡岛。

咸湿的海风裹挟着热带花卉的馥郁香气,穿过“海风小馆”开放式厨房的窗棂,轻拂过Mhok汗湿的额角。炉火正旺,平底锅中黄油滋滋作响,一块上好的金枪鱼排在铁板上翻转,表皮迅速凝成诱人的焦褐色。四周是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侍应生急促的脚步声,以及食客模糊而温暖的交谈,交织成一首忙碌却有序的交响曲。

Mhok,这家海滨餐厅的主厨,此刻正全神贯注地掌控整个餐区的出餐节奏。他的动作精准利落,带着一种历经千锤百炼后的沉稳与从容。三年时光,早已将那个曾因债务缠身而眉宇间隐有阴郁的前机械师,打磨成了如今在灶台前游刃有余的厨师。夏威夷的阳光为他镀上健康的深麦色肌肤,也仿佛悄然抚平了心底那些刻痕斑驳的记忆。

“主厨,A5桌加一份招牌菠萝烤猪肋排。”年轻的副手提醒道。

Mhok点头,手上动作未停。高峰时段刚过,短暂的喘息让他得以稍稍直起身,目光不经意投向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湛蓝的海平面,天空与海洋被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交织。暮色温柔,却莫名勾起他心底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他总习惯在这个时刻望向远方,仿佛视线能穿越浩瀚的太平洋,抵达那个既思念又不敢轻易触碰的地方。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Mhok脱下厨师手套,用毛巾擦净双手,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Phojai的信息——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电子请柬的图片。

点开后,Night与Phojai并肩而笑的婚纱照映入眼帘。请柬清晰印着婚礼日期和地点:曼谷。Mhok指尖微顿,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为Phojai感到由衷高兴是真实的——那个曾在感情路上跌跌撞撞、独自抚养孩子的坚强女性,终于找到了属于她的幸福,而对方正是Day的哥哥Night。这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然而,这份请柬也如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小心翼翼封存已久的回忆闸门。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三年前的那个傍晚,在Day家那间宽敞却因主人情绪而显得压抑的客厅里。

那时,两人从外面回来,回到Day的房间。Day摸索着,想确认那本对他意义非凡的书——《不曾遗忘的暮色》是否还在原处。Mhok去了卫生间,Day便自己挪到床边,伸手去够Mhok放在床脚的书包。拉链拉开,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倾泻而出,散落在昂贵的地毯上。

Day蹲下身,手指在地毯上仔细摸索。忽然,他的指尖触到一张质地稍硬的纸。他拿起来,凑近眼前,凭借残存的微弱光感努力辨认字迹。

那是一份来自夏威夷的邀请函,内容是邀请Mhok参加为期三年的高级厨师培训项目,并提供部分奖学金。

Day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冻结。他记得清清楚楚,不久前他曾问过Mhok是否收到任何进修或工作的邀请,Mhok当时是如何回答的?他说没有,说根本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还说能留在曼谷,留在Day身边,就是他最想要的生活。

被骗了。

一股冰冷的怒意与更深的恐慌席卷全身。他紧紧攥住那张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Mhok从卫生间出来,看到满地狼藉和手中那张熟悉的邀请函,心头一沉:“Day……”

Day猛地抬头,尽管视线模糊,仍努力对准声音的方向,声音颤抖:“这是什么?P'Mhok!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你说你没有收到任何邀请!你骗我!”

“Day,你听我解释……” Mhok上前一步,试图安抚。

“解释?解释你为什么要隐瞒?解释你为什么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Day的声音拔高,带着尖锐的痛楚,“是不是因为我的眼睛?因为你觉得你走了,就没人照顾我这个瞎子了?是不是因为同情?!”

“不是的!Day,不是你想的那样!” Mhok急切反驳。他看见Day脸上那种被背叛与自嘲交织的神情,心脏像被针扎一样疼。他隐瞒,是因为他知道Day一定会让他走;而那时的他,根本无法放心留下Day一个人。他爱Day,这份爱里或许有关心,但绝不仅仅是同情。可看着Day激动而受伤的模样,那些准备好的未来规划,却一时哽在喉咙,无法顺畅说出。

这时,听到动静的Day母亲和Night匆匆走进房间。看到对峙中的两人和散落一地的物品,气氛骤然紧张。

Day转向母亲和哥哥的方向,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妈,P……他骗我……他收到了去夏威夷学厨的邀请,却骗我说没有……他是因为同情我才留下的!他可怜我!”

Mhok百口莫辩。他想说“我爱你,所以不想离开你”,想说他有计划,等安顿好就接Day过去,但在那种情形下,在Day认定是“同情”的认知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Day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转向Mhok,一字一句地说:“Mhok,我们分手吧。”

Mhok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Day继续道,声音低下去,带着令人心碎的决绝:“如果……如果你是因为同情、因为责任才留在我身边,那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走吧,去追求你的前途。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客厅陷入死寂。Day的母亲欲言又止,被Night轻轻拉住。所有人都望着Mhok。

Mhok看着Day倔强挺直脊背,却又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与心痛攫住了他。他明白,Day的骄傲不允许自己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尤其是在“爱”与“同情”被混淆的时刻。继续争辩,只会让Day更痛苦。

许久,Mhok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情绪。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里:“好……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他蹲下身,默默将散落的东西一件件捡回书包,没有再看Day一眼。他知道,只要再看一眼,他就可能失控,不顾一切地抱住Day,告诉他有多爱他,而不是同情。

当他拉上书包拉链,站起身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Day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哭泣声,他扑进了母亲怀里。Mhok脚步顿了一下,终究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那栋曾带给他无数温暖与牵绊的房子。

曼谷的暮色深沉,将他孤独的身影吞没。他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和未解的误会,踏上了前往夏威夷的旅程。

“主厨,订单都出完了。”副手的声音将Mhok从回忆的泥沼中拉回现实。

他猛地回神,才发现手中的毛巾已被无意识攥得死紧。窗外暮色已深,海平面只剩一道暗红色的残光。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将手机塞回口袋。

“知道了。准备明天的食材清单。”语气恢复一贯平稳,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失神从未发生。

只是,心底某个角落,因那封婚礼请柬与随之而来的尖锐记忆,再次隐隐作痛。三年了,Day,你还好吗?你是否……已经真正放下了我,如同当年你决绝要求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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