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数据中心的地下三层，通风管道发出陈旧的嗡鸣声。凯拉打开暗门时，铁锈簌簌落下。

“这里曾是‘天眼计划’的备用站点。”她咳嗽着挥开灰尘，“二十年前就废弃了，但基础能源线路还在。最重要的是——它完全独立于城市能量网络。”

楚笑微踏入黑暗，林默燃打开腕部的照明。光束切开尘埃，照亮了布满蛛网的操控台。老型号的全息投影仪、老式量子计算机阵列、甚至还有纸质星图存档——这一切都是前数字时代的遗物，此刻却成了最安全的避风港。

“电力系统需要重启。”凯拉蹲在配电箱前，“好消息是，这里有独立的冷聚变反应堆，虽然只有标准功率的百分之三，但足够我们用了。”

老研究员陈启明——曾经的射电望远镜总设计师，用颤抖的手指抚过操控台：“我设计过它的升级版。没想到有生之年会回到原点。”

林默燃已经开始检查设备：“我们需要建立与能量网络的隐秘连接。不能直接接入，但可以通过宇宙背景辐射作为媒介——就像偷听隔壁房间的对话。”

楚笑微却走向房间角落的一个金属箱。直觉牵引着他，如同当初听到那些信号。箱盖上刻着褪色的字样：“异常信号档案 - 绝密”。

他打开箱子。里面不是文件，而是一个手掌大小的水晶装置——与当年他在记忆中看到的那个文明的水晶核心，惊人地相似。

“这是什么？”林默燃走过来。

楚笑微小心地取出水晶。它冰凉，但在接触皮肤的瞬间，内部亮起微弱的蓝光。“我不知道。但它……在回应我。”

就在这时，水晶突然投射出一段全息影像。影像中是一位穿着旧式制服的老者，面容憔悴但眼神坚定。

“致未来的发现者，”影像中的声音沙哑，“我是‘天眼计划’首席分析师苏文山。我们在2072年接收到了第一批异常信号，比楚笑微博士的发现早五年。但真相被隐瞒了——那些信号不是求救，是警告。警告我们不要过度抽取宇宙能量。”

影像闪烁了一下。

“能量网络并非我们的原创设计。信号中包含了它的蓝图，但附带了明确的使用限制：仅可在极端危机下短期启用。我们……我们修改了记录，删除了限制条款。因为当时的能源危机已经让世界濒临崩溃。”

楚笑微感到一阵寒意。

“如果你看到这段记录，说明网络已被滥用，而宇宙的自愈机制已经启动。唯一的补救方法在水晶中——它能短暂地、局部地模拟宇宙‘免疫系统’的运作，让你们有时间找到永久解决方案。使用方法需要……”

影像突然中断。水晶的光暗淡下去。

凯拉检查了存储单元：“损坏了。最后百分之三十的数据无法读取。”

地表之上，追捕正在以科学的名义进行。

联合政府科学部的新闻发布会上，部长李维明神情肃穆地站在镜头前。他曾是楚笑微的导师，在暗物质风暴危机中指挥过全球协作。

“楚笑微博士的精神状态，在长期与外星信号接触后，已经出现了严重问题。”李维明的语调充满遗憾，“我们最新的脑成像扫描显示，他的神经突触出现了异常重组——那些外星记忆碎片正在覆盖他的人格。他不再是我们认识的楚博士，而是一个……被外星信息载体同化的宿主。”

全息屏幕上展示着“科学证据”：经过去年医疗检查时获取的楚笑微大脑扫描数据，被重新处理后，显示出诡异的异常区域。

“他所谓的‘宇宙哭泣’，”李维明继续说，“很可能是外星文明试图通过他，诱使人类放弃能量网络——这个我们抵御未来威胁的唯一武器。我们必须在他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前，找到他并进行治疗。”

发布会现场，一位记者提问：“部长，但昨天博览会上出现的能量裂缝……”

“那是楚笑微植入的病毒程序造成的视觉假象。”李维明斩钉截铁，“我们的专家团队已经修复了系统，网络运行完全正常。事实上，我们正准备启动‘守护者计划’——用增强型能量场保护地球，即便宇宙真有所谓的‘自愈反应’，我们也能与之抗衡。”

发布会结束后，李维明回到私人办公室，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调出一份真正的监测报告：

能量网络稳定性：67%且持续下降

空间裂缝增长率：每小时0.3%

预计完全崩溃时间：89天

他关闭报告，接通加密通讯。全息影像中出现几个模糊的人影。

“楚笑微必须被找到。”李维明说，“他可能已经知道了苏文山的记录。”

“需要动用‘清洁工’吗？”一个声音问。

“不，他还有用。我们需要他理解的那个水晶装置。科学院分析了博览会的能量异常——那不是病毒，是某种……与宇宙本身的共鸣。楚笑微可能掌握着我们不知道的方法。”

“如果他拒绝合作？”

李维明沉默片刻：“那就获取他大脑中的信息。无论用什么方法。”

地下实验室里，楚笑微尝试了三天，才让水晶重新激活。

这一次，它投射出的不是影像，而是一组复杂的能量场模型。无数光点在三维空间中旋转，形成一种既像神经网络又像星系结构的图案。

“这是宇宙自愈机制的微观模拟。”陈启明戴上老花镜，仔细观察，“看这些节点——它们不是随机分布的。这是……这是数学。纯粹的、完美的数学结构。”

林默燃已经将图案转化为数据流：“黄金分割比例、斐波那契数列、质数分布……这些数学常数在能量场中形成了共振结构。水晶在教我们如何‘同步’。”

“同步什么？”凯拉问。

“同步我们的频率，与宇宙自愈的频率。”楚笑微突然理解了，“不是对抗，不是阻挡，而是……融入。让能量网络以符合宇宙数学规律的方式逐步关闭，而不是被强行撕裂。”

他闭上眼睛，将手放在水晶上。这一次，没有记忆碎片涌入，而是一种清晰的、近乎实体的“知识”直接进入意识。他看到了整个流程：需要在能量网络的三十六个主要节点同时启动共振装置，引导网络能量按照特定数学序列逐步消散，整个过程需要精确到纳秒级的协调。

“我们需要三十六个小组，在完全相同的时刻行动。”楚笑微睁开眼睛，“任何一个节点失败，整个系统就会失控爆炸。”

“联合政府永远不会同意这么做。”凯拉苦笑，“他们宁愿赌那百分之三十三的稳定性。”

林默燃调出全球地图：“我们不需要他们的同意。我们需要找到三十六个愿意为了真相冒险的人。”

第四天深夜，地下实验室的警报突然响起。

“有生命信号接近。”凯拉盯着监控屏，“三个人，从废弃地铁隧道过来。不是官方部队——移动方式太不专业了。”

林默燃举起能量手枪：“可能是赏金猎人。通缉令上说楚笑微值五千万信用点。”

“等等。”楚笑微按住他的手，“让他们进来。”

“你疯了？”

“如果是敌人，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如果是朋友……”楚笑微摇头，“我们需要所有能找到的朋友。”

几分钟后，暗门打开。进来的是两个年轻人和一个老人。领头的是个红发女孩，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手里拿着一把改装过的工程用激光切割器。

“别紧张。”女孩举起双手，“我们是‘星之子’。”

林默燃皱眉：“那个被定性为邪教的组织？”

“我们不是邪教！”女孩身后的男孩激动地说，“我们是相信宇宙需要平衡的人！楚博士在博览会上的直播……我们看到了真相。能量网络在伤害星空，我们感觉得到！”

老人走上前，他的眼睛是浑浊的白色——显然已经失明。但他“看”向楚笑微的方向无比准确。

“楚博士，”老人的声音苍老但清晰，“我是马修。三十年前，我是‘天眼计划’的信号接收员。我听到了那些信号，比苏文山更早。代价是这双眼睛——有些频率，人类视觉神经无法承受。”

他伸出颤抖的手，手背上有一道发光的疤痕，形状与楚笑微记忆中外星文明的纹路相似。

“信号不是想警告我们。它们是想教导我们。教导我们如何与宇宙共存，而不是征服。”马修说，“但他们知道我们还没准备好，所以设置了限制。苏文山犯下的最大错误，不是删除了限制条款，而是以为人类可以控制自己不去越界。”

楚笑微走近马修：“你知道水晶的事吗？”

马修点头：“我见过它。苏文山给我看过，就在他决定隐瞒真相的前一晚。他说：‘人类需要希望，哪怕是虚假的希望。’我告诉他，建立在谎言上的希望终将崩塌。他回答：‘那就让下一代去面对崩塌吧。至少我们这一代能活下去。’”

地下室里一片寂静。

“我们有多少时间？”红发女孩问。

楚笑微调出最新的数据模型：“根据水晶中的信息，宇宙自愈机制已经锁定能量网络。七十天后，会启动‘重置’——不是局部修复，而是将整个网络影响范围内的空间‘恢复出厂设置’。地球、月球、火星殖民地……所有依赖网络的地方，都会被还原为最基础的能量粒子。”

“就像电脑格式化。”凯拉轻声说。

“比那更彻底。”林默燃补充，“没有数据恢复的可能。所有生命、记忆、文明痕迹……全部归零。”

当“星之子”的成员开始在地下实验室聚集时，地面上正在发生另一场变革。

联合政府内部，分裂悄然出现。

能源部长张澜在深夜秘密会见了三位军方高层。会议地点不是办公室，而是一艘停泊在近海的老旧潜艇里。

“李维明在隐瞒真实数据。”张澜调出她偷偷复制的监测报告，“能量网络崩溃的可能性不是‘低于百分之一’，而是百分之百。时间不是‘数年’，是七十一天。”

海军上将赵铁城脸色铁青：“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守护者计划’根本不是保护计划。”张澜的声音在颤抖，“那是……逃亡计划。他们在木星轨道秘密建造了十艘世代飞船，只能容纳五万人。名单已经拟好了——政要、富豪、顶尖科学家，还有他们的家人。”

空军司令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所以普通人就等死？”

“更糟。”张澜调出另一份文件，“为了确保逃亡飞船有足够能量启动，他们计划在最后三天，将地球能量网络的百分之九十输出强行导向木星。那会导致地球防护罩彻底失效，宇宙辐射会在几小时内杀死地表所有生命。”

死寂笼罩了潜艇舱室。

“我们还有多少人？”赵铁城终于问。

“足够掌控全球百分之四十的军事力量。”张澜说，“但时间不够。李维明的人已经控制了网络中枢，一旦他们发现我们知情……”

“我们需要楚笑微。”一直沉默的陆军指挥官开口，“如果他的方法是正确的，如果真有办法和平关闭网络……”

“找到他。”赵铁城下令，“用我们自己的情报网，抢在‘清洁工’之前找到他。告诉他——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用全人类的性命换取一张逃亡船票。”

楚笑微在第六天清晨发现了异常。

他手臂上的伤口本该在三天前愈合，现在却开始渗出淡蓝色的液体。不是血液，是某种发光的、粘稠的物质。

“什么时候开始的？”林默燃焦急地检查。

“昨天。”楚笑微平静地说，“不只是伤口。你们看。”

他卷起袖子。皮肤之下，细微的蓝色脉络正在蔓延，如同发光的毛细血管。那些脉络的分布，与水晶中的能量场模型惊人地相似。

马修摸索着走过来，用盲人的方式“观察”楚笑微的手臂。

“同步。”老人轻声说，“你的身体正在与宇宙自愈机制同步。那些外星记忆……它们不只是信息。它们是种子。”

“种子？”

“一个文明在灭亡前，将最核心的知识转化为生物编码，播撒向宇宙。不是指望某个文明能完整接收，而是希望……这些碎片能在合适的宿主身上重组。你，楚笑微，就是那个重组点。”

楚笑微感到一阵晕眩：“所以我不是被同化……我是在进化？”

“进化成什么？”林默燃紧紧握住他的手。

马修沉默了许久：“我不知道。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这样的案例。但苏文山曾经推测——如果人类能完整接收那些编码，或许能成为宇宙的‘守护者’种族。不是征服星海，而是维持星海的平衡。”

凯拉突然指着监控屏：“有大规模能量波动！从城市中心传来！”

屏幕上，沪城中心的能量网络主塔开始发出异常强烈的光芒。那不是正常运作的光，而是濒临过载的惨白。

“他们在测试‘守护者计划’。”楚笑微站起来，身体内的蓝色脉络随之亮起，“但不是为了保护地球……是为了抽取最后的力量逃亡。”

他看向实验室里聚集的三十多人——“星之子”的年轻人、陈启明这样的老科学家、凯拉这样的叛逃工程师。

“我们没有七十天了。”楚笑微说，“他们一旦开始全力抽取能量，会提前触发宇宙的自愈反应。可能只有……七天。”

林默燃调出全球地图，上面标出了三十六个能量网络主节点。

“我们需要在七天内，找到三十六个团队，部署共振装置，完成同步关闭程序。”他看向众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红发女孩举起手：“‘星之子’在全球有五千多名成员。我们可能不专业，但我们愿意为了星空去死。”

陈启明老泪纵横：“我联系我还在科学界的学生。有些人……还有些良心。”

凯拉开始分配任务：“我需要通讯专家建立加密网络，需要工程师制造便携式共振装置，需要……”

楚笑微却望向天花板，仿佛能透过层层岩石看到星空。

七天。

人类文明，只剩七天。

而他，这个被自己拯救过的人类宣判为叛徒的人，要再一次尝试拯救他们。

这一次，没有英雄的礼赞，只有叛徒的绞索。

“开始吧。”楚笑微轻声说，手臂上的蓝光映亮了他坚定的眼睛。

窗外，虚假的黎明正在降临。真正的黑暗，才刚刚开始。

大危机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