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蝉鸣渐渐弱了下去,苏卿的房间始终保持着原样——淡粉色的床幔垂落在床边,案上摆着她未绣完的荷瓣帕子,窗边的小几上,那支荷瓣银簪静静躺在锦盒里,连阳光透过窗棂的角度,都仿佛和从前一样。
只是这满室的熟悉,再也等不到那个穿着素裙、笑着说“姐姐,我绣好帕子了”的姑娘。
沈锦川就坐在这房间的软榻上,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月升,一动不动。他怀里抱着苏卿生前常穿的那件淡粉色襦裙,布料早已被他的眼泪浸得发潮,却依旧紧紧攥着,仿佛这样就能留住苏卿的气息。
“沈公子,该吃饭了。”青禾端着一碗热粥进来,放在案上,看着他苍白憔悴的模样,忍不住叹气,“您已经三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二小姐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您这样啊。”
沈锦川没有抬头,只是目光空洞地望着床幔,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放着吧,我不饿。”
青禾看着他这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心里满是无奈。自苏卿下葬后,沈锦川就几乎住在了苏府,每天守在苏卿的房间里,抱着她的遗物发呆,不吃饭、不睡觉,也很少说话,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一具空壳。
青禾只能将粥放在案上,悄悄退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苏桉提着食盒过来,脸色平静却难掩疲惫。“他还是不肯吃?”苏桉轻声问。
“是。”青禾点头,声音带着几分担忧,“大小姐,您劝劝沈公子吧,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垮掉的。”
苏桉“嗯”了一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味和旧衣的气息,沈锦川坐在软榻上,怀里抱着苏卿的襦裙,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连她进来都没察觉。
苏桉将食盒放在案上,打开盒盖,里面是一碗刚熬好的莲子羹——那是苏卿从前最喜欢的,每次沈锦川来,她都会亲手为他做。“卿卿以前总说,你爱吃甜的,尤其是她做的莲子羹。”苏桉的声音很轻,落在寂静的房间里,却带着几分穿透力。
沈锦川的肩膀终于动了动,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脸色苍白得像纸,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再也没有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世家公子模样。“她做的莲子羹,是甜的。”他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可现在……再也吃不到了。”
“所以你就要这样作践自己?”苏桉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让她的心血白费,让她在九泉之下还为你担忧,这就是你所谓的悔意?”
沈锦川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看着苏桉,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只是将怀里的襦裙抱得更紧,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支撑。
苏桉走到案前,将莲子羹端起来,递到他面前:“先把羹喝了。我有话跟你说。”
沈锦川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接过了碗。温热的瓷碗触到指尖,让他麻木的神经有了一丝知觉。他低头看着碗里软糯的莲子,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砸在羹里,泛起一圈圈涟漪——苏卿做的莲子羹,总是会把莲子炖得格外软烂,还会加一勺桂花蜜,甜得恰到好处。
“卿卿下葬那天,你说要帮她完成未完成的心愿。”苏桉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目光落在案上那本摊开的话本上——那是苏卿生前最喜欢读的,书页上还有她用铅笔做的标记,“你告诉她,要帮沈家洗清冤屈,要让赵嵩和三皇子付出代价。可现在呢?你守着她的遗物浑浑噩噩,连饭都不肯吃,怎么帮她完成心愿?怎么让她安心?”
沈锦川握着碗的手微微颤抖,莲子羹晃出了碗沿,洒在他的手上,烫得他指尖发麻,却没松开。“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带着无尽的无力,“我没用,我连她都保护不了,还怎么帮她完成心愿?沈家的冤屈,赵嵩和三皇子的罪证……我什么都做不到……”
“你做不到,是因为你根本没打算做。”苏桉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失望,“你把自己困在悔恨里,躲在她的遗物后面,以为这样就是对她的补偿。可你有没有想过,她要的不是你这样沉沦,不是你用糟蹋自己的方式来表达悔意。她要的,是你好好活着,是你替她看看这个世界,是你帮她完成那些没来得及做的事。”
沈锦川的头垂了下去,眼泪落在碗里,与莲子羹混在一起。“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可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她躺在那里,看到她苍白的脸,看到她最后说‘回不去了’的模样……我心里疼,疼得快要活不下去了……”
“疼就对了。”苏桉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几分疲惫,“这疼,是你欠她的,你该受着。但你不能让这疼把你拖垮,你要带着这疼,好好活下去,把欠她的都还回来。”
她起身走到窗边,拿起那支荷瓣银簪,放在沈锦川面前:“这是你送她的,她一直很喜欢,每天都戴着。你还记得你送她的时候说过什么吗?你说‘等沈家的事了了,我就风风光光娶你,把最好的都给你’。现在沈家的事还没了,你答应她的还没做到,怎么能就这么沉沦下去?”
沈锦川看着那支银簪,指尖轻轻拂过簪头的荷瓣,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苏卿当初收到银簪时的模样——她眼里亮晶晶的,笑着说“锦川,我很喜欢”,还特意戴在头上,问他“好看吗”。那些画面像潮水一样涌来,让他的心脏一阵抽痛。
“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话都那么苍白。
“卿卿是个通透的姑娘,她从不喜欢纠缠于过去的遗憾。”苏桉将银簪放回锦盒,语气带着几分温柔的怀念,“她以前跟我说,就算遇到再难的事,只要好好活着,总有办法解决。她若是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定会生气的。”
沈锦川握着碗的手越来越紧,指节泛白。他想起苏卿生病时,虚弱地说“我累了”,却依旧对他说“我不怪你”;想起她最后清醒时,看着荷花说“真好看”,眼里满是对这个世界的眷恋。是啊,她那么喜欢这个世界,那么想好好活着,怎么会愿意看到他这样糟蹋自己的生命?
“我错了……”沈锦川的声音带着哽咽,眼泪汹涌而出,“我不该这样……不该让她担心……”
苏桉看着他终于有了悔意,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知道错了,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身体养好了。沈家的冤屈,赵嵩和三皇子的罪证,都需要你去查,去解决。这才是对她最好的补偿,才是你该有的悔意。”
沈锦川点了点头,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莲子羹送进嘴里。温热的莲子羹滑进胃里,带着淡淡的甜味,却怎么也尝不出苏卿做的味道。可他还是一口一口地吃着,直到把碗里的莲子羹都吃完。
“我会好好活着。”沈锦川放下碗,声音带着几分坚定,“我会帮沈家洗清冤屈,会让赵嵩和三皇子付出代价,会完成卿卿未完成的心愿。我不会再让她失望了。”
苏桉看着他眼里重新燃起的微光,心里终于有了一丝欣慰:“好。你若是需要帮忙,随时来找我。澜王那边,我也会去说,让他继续帮衬沈家。”
沈锦川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案上那本话本上。
他伸手拿过话本,轻轻翻开,看到苏卿用铅笔在页边做的小标记——遇到有趣的地方,她会画一个小小的荷花;遇到悲伤的地方,会画一个小小的泪滴。那些稚嫩的标记,带着她鲜活的气息,仿佛她从未离开。
“我会替她把这本话本看完。”沈锦川的声音带着几分温柔,“也会替她去看城外的荷花池,去吃她喜欢的荷花酥,去做所有她没来得及做的事。
苏桉看着他专注的模样,轻轻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青禾会把饭菜送来,记得吃。”
沈锦川“嗯”了一声,没有抬头,只是指尖轻轻拂过话本上的荷花标记,眼神里渐渐有了光彩。
苏桉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沈锦川,心里满是复杂。
她知道,沈锦川的沉沦只是暂时的,他心里的悔意与对苏卿的牵挂,终会支撑着他重新站起来。而她,也会继续陪着他,陪着沈家,一起完成苏卿未完成的心愿,一起等待沈家洗清冤屈的那天。
离开苏卿的房间,苏桉走到庭院里,望着天边的晚霞。夕阳的余晖洒在庭院里,将那盆枯萎的荷花种球染成了金色。
她蹲下身,轻轻抚摸着种球,轻声说:“卿卿,你看,他会好好活着的。我们都会好好活着,替你完成所有的心愿,让你在九泉之下,能安心。”
晚风拂过,带来一阵淡淡的荷香,仿佛是苏卿的回应。
苏桉站起身,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眼神里满是坚定。
她知道,未来的路依旧艰难,赵嵩与三皇子不会轻易罢休,沈家的冤屈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洗清的。但只要沈锦川能重新振作,只要她还在,只要澜王还在,就一定能等到雨过天晴的那天。
而房间里的沈锦川,依旧坐在软榻上,手里捧着那本话本,一页一页地翻看。他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偶尔会轻声念出话本里的句子,仿佛在跟苏卿分享。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他的身上,也落在案上的荷瓣银簪上,温柔而明亮。
他知道,苏卿再也不会回来了。
但他会带着对她的思念,带着对她的悔意,好好活着,替她完成所有未完成的事,替她看看这个她曾无比眷恋的世界。
这,才是对她最好的补偿,才是他能给她的,最后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