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中午，程启明家的老式单元楼里飘着炖汤的香气。

林星辰按响门铃时，是程老夫人开的门。老人系着围裙，笑容慈祥：“小林来了，快进来。老程在书房里生闷气呢，你正好劝劝他。”

“怎么了？”

“还不是他那些宝贝器械的事。”程老夫人压低声音，“博物馆那边说，他借展的那套骨制器械，保险估价太低了，他不愿意签协议。”

林星辰走进书房。程启明正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一份文件，脸色铁青。

“程老。”

“小林来了。”程启明抬头，气呼呼地把文件推过来，“你看看，他们给那套器械的保险估价——二十万！二十万！那可是我老师用过的、救过上百条命的器械！他们当是什么？旧货市场的破烂吗？”

林星辰拿起文件细看。博物馆的估价确实偏低，给出的理由是“非贵重材质，市场流通价值有限”。

“您希望估价多少？”

“不是钱的问题！”程启明拍桌子，“是尊重的问题！那套器械代表着一种精神——在最艰难的条件下也要救人的精神。他们只看到骨头不值钱，看不到背后的价值！”

林星辰理解老人的愤怒。在程启明眼里，那套器械是无价之宝，因为它承载着医学的初心和传承。但在博物馆的评估体系里，它只是一件“历史文物”，价值由材质、年代、稀有度决定。

“程老，”她轻声说，“我有个想法。”

“说。”

“我们不按‘文物’估价，按‘医学教育工具’估价。”林星辰调出手机里的资料，“现在一套高级手术模拟器的价格在五十到一百万。您那套器械虽然材质简单，但它的教学价值——展现医学在极端条件下的创造力，传递老一辈医生的智慧和精神——这套价值体系，应该按医学教育设备来评估。”

程启明的眼睛亮了：“怎么操作？”

“我认识一位医学教育基金的负责人，他们对收藏有教学价值的历史医疗器具有兴趣。”林星辰说，“我们可以把器械借展给他们，同时开发一套配套的教学课程。这样估价会高很多，而且器械的用途也更符合它本来的意义——不是放在玻璃柜里让人看，而是用来教育下一代医生。”

“好主意！”程启明脸上的怒气消失了，“小林，还是你有办法。”

“不过，”林星辰顿了顿，“这需要您同意把那套器械数字化——做3D扫描，建立虚拟模型，用于线上教学。您愿意吗？”

程启明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愿意。如果能让更多年轻人看到、学到，我愿意。”

问题解决了。程老夫人在门外喊：“汤好了，吃饭了！”

餐桌上，一锅热气腾腾的鸡汤，几样家常小菜。程启明夫妇没有子女，把林星辰当自家晚辈招待。

“小林啊，多吃点。”程老夫人不断给她夹菜，“你看你瘦的，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谢谢阿姨。”

“老程总夸你，说你聪明，懂他的心思。”程老夫人笑眯眯地说，“我还没见他对哪个年轻人这么上心过，除了修远那孩子。”

程启明哼了一声：“修远是专业好，小林是脑子活络。不一样。”

“都挺好。”程老夫人看着林星辰，“小林，有对象了吗？”

问题来得突然。林星辰筷子顿了顿：“工作忙，还没考虑。”

“该考虑了。”程老夫人说，“你现在正是好年纪。我看修远那孩子就挺好的，专业，踏实，心善...”

“老伴！”程启明打断她，“年轻人的事，你瞎操什么心。”

“我这不是看小林一个人太辛苦嘛。”程老夫人给林星辰盛汤，“不过小林啊，阿姨多说一句——人这一辈子，工作再成功，最后还是要有个家，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你看老程，脾气这么臭，要不是我管着，早不知道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

程启明瞪眼，但眼里有藏不住的笑意。

林星辰看着这对相伴大半生的老人，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简单，平凡，但真实而温暖的生活——这是她在三条线之间奔波时，从未想象过的可能。

她的世界太复杂了。陆修远的情感，顾临风的野心，陈南辞的纯粹，还有系统的任务，项目的压力...像一张越织越密的网，她被困在中央。

“阿姨说得对。”她轻声说，“我会考虑的。”

吃完饭，程启明带林星辰去阳台看他的花。小小的阳台上种满了各种植物，在秋阳下生机勃勃。

“小林，”程启明忽然说，“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林星辰心里一惊，表面保持平静：“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你的眼神。”程启明浇着花，头也不抬，“以前是清澈的，有冲劲的。现在...复杂了，累了。像心里装了很多事，但又不知道该跟谁说。”

这位老医生的观察力，比仪器还精准。

“工作压力确实有点大。”林星辰承认。

“不只是工作。”程启明放下水壶，看着她，“是那种...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往哪走的迷茫。我年轻时候也有过。选择当医生，还是听家里安排去当老师；留在城市，还是响应号召去农村；专注临床，还是做科研...”

他顿了顿：“每次选择，都是撕裂。选了这条路，就不能选那条路。遗憾总是有的。”

“那您后悔过吗？”

“后悔过。”程启明坦然说，“每次遇到困难的时候都会想，要是当初选了另一条路，会不会容易些。但后来明白了——重要的不是选哪条路，而是选完之后，怎么把这条路走成自己的路。”

他指着阳台上的花：“你看这些花，每盆都有自己的活法。有的喜阳，有的耐阴，有的要勤浇水，有的要干着养。关键是找到适合自己的活法，然后坚持下去。”

适合的活法...

林星辰看着那些花，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一直在适应三个不同的世界，扮演三个不同的角色。但她自己的“活法”是什么？

系统绑定时，她只想活下去。

后来，她想活得好。

现在，她拥有了资源、能力、机会...但她好像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精密的机器，不断计算、调整、平衡，却忘记了“自己”想要什么。

“程老，”她轻声问，“您觉得我适合什么样的活法？”

程启明看了她很久，然后说：“你适合走一条没人走过的路。因为你太复杂，简单的生活装不下你。但小林，复杂有复杂的累，你要学会在复杂中给自己留一块简单的地方。就像这个阳台——外面是世界，这里是自己的花园。”

外面是世界，里面是花园。

这个比喻击中了林星辰。

她确实需要一块自己的“花园”——一个不需要扮演任何角色、不需要计算任何得失、只是单纯“存在”的空间。

“我明白了。”她真诚地说，“谢谢程老。”

离开时，程老夫人硬塞给她一罐自己腌的咸菜：“带回去，配粥吃。别老吃外卖。”

林星辰抱着那罐温热的咸菜，走在老小区的树荫下。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有桂花和饭菜的香气。

这是真实的人间烟火，是她最近越来越远的生活。

手机震动，系统提示：

【触发特殊场景：长辈的关怀】

【获得‘情感支持’状态：疲劳值-15%，能量储备+10%】

【解锁新认知：宿主需要建立‘自我空间’以维持多线操作稳定性】

【建议：每周至少保留半天时间，完全脱离攻略目标和系统任务】

系统居然在建议她休息。这可能是“海后系统”第一次表现出“人性化”的一面——或者说，是系统根据数据分析得出的最优策略：过度疲劳会导致操作失误，影响整体任务完成。

但不管怎样，这个建议来得及时。

林星辰决定采纳。从下周开始，每周日上午，她要完全关机——不处理工作，不见任何人，只做自己喜欢的事。

虽然她还不确定自己喜欢什么。

除了工作。

周日下午三点，陈南辞实验室。

林星辰到的时候，发现实验室里多了几个人——都是年轻的面孔，穿着随意的T恤牛仔裤，眼神里有种技术人特有的专注和疏离。

“这是我的团队。”陈南辞简单介绍，“算法组的李想，硬件组的王帆，数据组的周雨。这位是林星辰，项目总监。”

几个人向林星辰点头致意，但没有多余的寒暄。林星辰喜欢这种直接——在技术团队里，专业能力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技术白皮书初稿完成了。”陈南辞调出文档，“公开部分包括：系统架构概述、基础算法原理、已完成的测试结果。保密部分包括：核心算法细节、训练数据标注方法、自适应调节系统设计。”

林星辰快速浏览。文档写得很专业，但也足够清晰——即使是投资人，只要有一定技术背景，也能看懂项目的技术路径和可行性。

“很好。”她点头，“但需要加一个章节：临床价值验证方案。”

“我们已经有测试计划...”

“那是技术测试。”林星辰说，“投资人关心的是临床价值——如何证明这套系统能真的提高手术安全性、缩短学习曲线、减轻医生负担。我们需要设计一套完整的临床验证方案，包括评价指标、对照设计、数据分析方法。”

陈南辞皱眉：“这需要临床专家参与。”

“陆医生团队已经在做了。”林星辰调出一份邮件，“这是他们昨天发来的初步方案。我们可以整合。”

团队开始讨论。林星辰发现，陈南辞的团队成员虽然年轻，但思维极其敏锐。尤其是算法组的李想，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生，在讨论到机器学习模型优化时，提出的几个思路让林星辰眼前一亮。

讨论持续了两个小时。结束时，陈南辞说：“按照这个方案，技术白皮书可以后天完成。”

“好。”林星辰收起笔记本，“另外，下周程老的讲座，我需要你们做一个简单的技术演示——不展示完整系统，只展示力反馈算法的基本原理。用直观的方式，让医学界的人理解你们在做什么。”

“要怎么做？”

“做个互动装置。”林星辰有了主意，“让观众用手柄操作虚拟器械，感受不同算法版本的手感差异。直观，有趣，有说服力。”

陈南辞思考片刻，点头：“可以做。”

离开实验室时，李想追了出来：“林总监，稍等。”

林星辰停下脚步。

“我想问...”李想推了推眼镜，“您是怎么说服陈老师做这个项目的？他以前很抗拒商业合作，觉得投资人都不懂技术，只会催进度要结果。”

这个问题很有趣。

“我没有说服他。”林星辰诚实回答，“我只是让他看到，商业合作可以让他的技术真正帮助到人。陈南辞不是抗拒商业，他是抗拒为了商业而牺牲技术价值。所以我们建立的合作模式是：商业为技术服务，而不是反过来。”

李想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

“不客气。”林星辰看着她，“你对这个项目有什么期待？”

李想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希望...通过这个项目证明，中国团队也能做出世界领先的医疗技术。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教授总说中国的创新都是模仿，没有真正的原创。我想证明他们错了。”

很纯粹，也很强烈的动机。

“你会证明的。”林星辰说，“我们一起。”

周日晚上八点，林星辰终于回到公寓。

一周的高强度工作让她精疲力尽，但程老夫人的那罐咸菜还放在料理台上，提醒着她今天得到的温暖。

她煮了碗白粥，就着咸菜慢慢吃。简单的食物，却让她感到久违的安宁。

手机安静着——她刻意没有查看任何工作信息。按照系统建议，她需要建立“自我空间”，而这从今晚开始。

吃完粥，她走到书架前，想找本书看。但书架上除了专业书籍，几乎没有别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读过一本与工作无关的书了。

最终，她从书架最底层翻出了一本旧书——大学时买的《小王子》，书页已经泛黄。

她坐在窗前，翻开书。窗外是城市的灯火，窗内是台灯温暖的光。

“所有的大人都曾经是小孩，虽然，只有少数的人记得。”

开篇的这句话，让她停顿了很久。

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吗？那个喜欢画画、喜欢看书、喜欢坐在窗前发呆的小女孩，现在在哪里？

系统绑定后，她一直在快速成长、适应、改变。她学会了医学知识、商业谈判、技术理解，她变得强大、精明、从容。

但她好像也失去了什么——那种单纯的喜欢，那种不求回报的好奇，那种只是“存在”的状态。

手机震动了一下，打破了宁静。是系统提示，但这次不是任务：

【检测到宿主进入‘自我反思’状态】

【系统认知更新：可持续的多线操作需要宿主维持完整的自我认同】

【解锁新功能：‘自我模块’】

【说明：该模块允许宿主记录和强化与攻略无关的自我认知，防止在多重角色扮演中迷失核心身份】

系统在帮她保持自我。这很讽刺——一个要求她不断攻略他人、收集特质的系统，现在却在提醒她不要迷失自己。

但林星辰接受了这个帮助。她点开“自我模块”，开始填写：

喜欢的事：暂时未知。

想学的技能：绘画（小时候喜欢）。

想去的地方：有星空的地方（很久没看星星了）。

重要的人：父母（很久没联系了）。

理想的生活状态：有选择自由的状态。

简单的几行字，却让她看清了自己现状的贫瘠——除了工作和攻略，她的生活几乎一片空白。

她合上《小王子》，走到阳台上。夜空中，城市的灯光太亮，几乎看不到星星。

但她记得小时候，在老家屋顶上看到的星空——银河如带，星辰如沙。

那时的她，会许愿长大后要成为很厉害的人。

现在她厉害了，但快乐吗？

林星辰不知道答案。

但她知道，从明天开始，她要重新学习如何生活——不只是生存，不只是成功，而是真正地、有温度地生活。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陆修远：“明天小娟出院，她奶奶想请你一起来送她。你有空吗？”

林星辰看着这条信息，心里涌起温暖。那个从山区来的小女孩，终于可以健康地回家了。

她回复：“有空。几点？”

“上午十点，医院门口。”

“好。”

然后她给顾临风发信息：“明天的投资演示，我需要调整一个部分——加入小娟的案例，展示我们的技术将如何帮助更多这样的孩子。可以吗？”

顾临风很快回复：“可以。真实案例最有说服力。”

最后她给陈南辞发信息：“技术演示的互动装置，可以加一个环节吗？让体验者模拟为虚拟患者做简单手术，感受不同工具的差异。”

陈南辞回复：“技术上可行，但需要增加开发量。”

“值得做。”

发完三条信息，林星辰回到客厅。她打开电视，随意调到一个正在播放老电影的频道。

屏幕上，黑白光影流动。她没有认真看，只是让声音填满安静的房间。

然后她拿起素描本和铅笔——这是她刚刚从储物间翻出来的，大学时用过的东西。

笔尖在纸上移动，一开始生疏，但很快找到了感觉。她画窗外的城市轮廓，画桌上的咸菜罐，画记忆中老家的星空...

没有目的，不求完美，只是画。

在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中，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这是她的“花园”。小，但真实。

而明天，她又要回到那个复杂的世界，面对投资人的审视，面对三条线的拉扯，面对系统的任务。

但至少今晚，她是林星辰，只是一个坐在灯下画画的普通人。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

但窗内，这一刻，安宁。

系统界面静静地展开一行字：

【自我模块记录：宿主正在进行与攻略无关的自我表达】

【状态：能量储备稳定，精神疲劳度下降】

【提示：保持‘花园’的日常维护，有助于长期任务执行】

林星辰看了一眼，微笑。

然后继续画画。

因为风暴随时可能再来。

而在风暴的间隙，她要学会种花。

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