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初歇,檐角滴水声未止。
窗棂半掩,一痕淡月斜斜漏入,映在少女银霜般的发上。她倚着雕花小窗,红瞳微敛,
腕间银铃在冷月下泛着幽光。
她本不该醒着。
钦天监的禁令,入夜后"人鸢"需沉睡,以免窥见不该看的天机。
可方才,她分明听见了振翅声。
不是鸟雀,而是……纸鸢。
少女指间蓦地收紧。院墙外,一道黑影掠过,方向直指禁宫深处的梧桐林。那影子不似寻常纸鸢轻盈,反倒沉甸甸的,翅尖滴落暗红液体,在青石板上溅开细小的血花。
"朔月夜,血鸢出……"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掐进窗棂。
钦天监的活祭,开始了。
"小姐您怎么起来了?"青玥提着灯笼匆匆进来,见她站在窗边,脸色骤变,"快些躺下,若被掌司大人发现——"
"青玥。"芩安打断她,轻声道"你听。"
远处传来沉闷的鼓声,夹杂着模糊的诵经音,那是钦天监祭祀的动静,可今夜并非节庆,更无天象异变。
除非……他们在饲"凤"。
青玥手一抖,灯笼"啪"地砸在地上。火苗蹿上纱罩,映出她惨白的脸:"小、小姐别看了,奴婢给您换安神香……"
芩安却突然伸手,接住一滴从屋檐坠下的"雨水"。
黏稠的,猩红的。
带着铁锈味。
此时窗外,鸦群盘旋的嘶哑啼鸣混着似哭似笑的吟唱,越发清晰。
不能再拖了——
芩安翻身下榻,足尖点地的瞬间,脚环银铃轻颤,在寂静的寝殿内荡开一缕清音。她赤足踩在冰冷的青砖上,几步便跨到青玥面前。
“青玥,我有一事......”她声音极轻,指尖却已悄然抬起。
未等青玥反应,芩安突然伸手,拇指精准按在她颈后穴位上。
“小.....”青玥瞳孔一缩,身子已软软向前倾倒。
芩安一把扶住她的肩,将人揽入怀抱中。少女温热的身躯贴着她的心口,呼吸渐渐平稳。
“得罪了......”
她低语,指尖拂过青玥额前碎发,下一瞬,她已利落地将人横抱而起,轻轻放回床榻,又拉过棉被仔细盖好。
转身时,银发掠过青玥安睡的面容,像一道转瞬的月光。
芩安扯过案上一方素色覆面后,便立马掀开妆匣夹层。
三物入手:
一截淬毒的鹤骨簪
一囊寒水石粉
半卷浸过蛇血的缠掌布
脚踝银铃被素绳勒紧,铃舌死死卡住。待一切准备完后,她推窗望月,夜雾正吞没三更梆声。
"叮——"
一枚铜钱从青玥袖袋滑落,刻着"癸酉年朔月吉"。
芩安眼神骤冰。
癸酉年朔月,正是她娘亲的忌日。
素纱覆面,她咬住骨簪翻出窗外。裙裾扫过丹墀时,寒水石粉簌簌漏进金砖墁地的螭纹里——
追兵将至,毒迹已成。
啪嗒。
落地无声,唯有脚环银铃轻晃,震碎草尖夜露。
禁宫高墙矗立在眼前。
她贴墙疾行,鞋履踏过湿滑的苔砖上,随后毫不犹豫的翻出高墙。
芩安翻出高墙的刹那,原先漆黑的窗内,突然亮起烛火。
本该昏迷的侍女贴窗而立,她以一种完全悖逆了筋骨结构的姿态,脖颈折成诡异角度,双臂软软垂落,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用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离去的方向。
......
芩安落地后,下意识警惕的观察四周。
古树盘根错节,树冠遮天蔽月,唯有零星火把插在泥地里,照出树干上密密麻麻的刻痕。每道刻痕旁都悬着个小布袋,风一吹,便发出牙齿碰撞的"咔嗒"声。
接着,她来到一个古树旁,对着布袋伸手一触,布袋突然破裂,十几颗乳牙簌簌滚落。
"唔......"
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她死死咬住下唇。腕间银铃震颤着渗出鲜血,在袖口绽开暗色血梅。
芩安俯身拾起散落的乳牙,她将牙齿摊在掌心,借着惨淡的月光细细端详——每颗牙的内侧都阴刻着细小的生辰八字。
"丙寅年三月初七...庚辰年腊月廿九..."
她轻声念着。
突然,她的指尖在某颗牙齿上停顿。这颗比其他都要小些,刻着的却是她的生辰——"辛未年二月九"。
芩安忽地轻笑,她将这颗牙齿攥紧,其余的则用布包起来。
祭祀台就在十步开外。
五名黑袍监正围着一尊青铜鼎,鼎中烈火灼灼。为首者正将一只血鸢投入火中,鸢翅遇火不焚,反浮出金色符文,在空中拼成"凤栖梧"三字。
"第一百零八个祭品,成了。"
沙哑的话音刚落,芩安终于看清鼎旁横陈的躯体。
藕色衫子已被血浸透,少女心口洞开,肋骨间蜷缩着一只未成型的血鸢。最骇人的是,那截露在袖外的苍白手腕上......
系着半枚银铃。
和她脚踝上的一模一样。
"人鸢也敢窥视天机?"
阴冷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不仅窥见天机,连赃物也敢随意触碰。”
芩安猛地转头,监正的白袍近在咫尺,而衣领处缝着的......
是青玥的脸。
那张缝着青玥脸皮的头颅,浑浊的眼珠在月光下泛着死鱼般的青光。
她盯着监正脖颈上那张缝着的青玥的脸,指尖微微发颤。
那张脸还在蠕动,嘴角扭曲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被针线死死勒住,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
青玥死前,是不是也这样挣扎过?
"岑姑娘。"监正的声音从青玥的嘴唇里挤出来,语调却依旧从容,"你可知道,为何你与旁人不同?"
"别人都是替代人鸢的名义赎罪的,而你......"他低笑,"生来就是。"
"银发红瞳,骨血里淌着鸢魂,是天生的'容器'。"
芩安没有说话,只是攥紧了那颗乳牙,指节泛白。
监正继续道:"当年你娘亲拼死把你送出梧宫,可惜啊......"他叹息,"她还是死了,就埋在这棵树下。"
她突然举起那颗特殊的乳牙,腕间银铃在无风下震颤,"把活人的牙和死人的混在一起...真是粗心。"
她的语气轻柔,眼里却毫无波澜。
树上的布袋突然全部炸裂,数百颗牙齿暴雨般倾泻而下。
芩安站在原地未动,任凭牙齿砸在肩头发梢。一颗门牙擦过她的脸颊,留下血痕。
"第一百零九个祭品..."她抹去血迹,指尖染着血在树干上一划,"该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