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化工厂的控制室弥漫着尘土、铁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化学制剂残留的刺鼻气味。
月光从破碎的高窗斜射进来，在地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格子。
那个被赛莫斯标记为“冗余”的男人——我们姑且称他为雷克斯——正靠在生锈的控制台边，就着一瓶廉价威士忌，骂骂咧咧地对着手机说话，内容粗鄙，充满了对某个“不识抬举”的流浪汉的威胁。
卡特像一道影子，从通风管道的缺口中滑下，落地无声。
他穿着深色的运动服，脸上没有任何遮蔽，但眼神是雷克斯从未在任何混混或仇家脸上见过的——那不是愤怒或凶狠，而是一种评估性的、近乎非人的专注，像在打量一件物品的瑕疵。
雷克斯听到细微声响，猛地转身，酒瓶“哐当”掉在地上。“谁？！”他厉声喝道，下意识去摸后腰——那里别着一根甩棍。
卡特没有回答。他向前走了两步，恰好站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半边脸被照亮，半边脸隐在黑暗中。
他开口，声音平稳得不像是在进行一场危险的闯入：“右膝，四年前建筑工地跌落，腓骨小头陈旧性骨折，愈合不良，阴雨天疼痛，习惯性将重心向左偏移约15度。”
雷克斯的动作僵住了，摸向甩棍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凶狠被惊疑取代。“你……你说什么？”
“你喜欢看别人无力挣扎的样子。”
卡特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语调说道，同时脚步开始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节奏，绕着雷克斯走弧线，像掠食者在圈定领地，“因为那让你感觉有控制力。弥补你自己生活中的失控感——赌债，失业，妻子离开。酒精是安慰剂，但效果越来越差。”
“你他妈是谁？！谁告诉你的？！”
雷克斯的惊疑变成了恐慌，色厉内荏地吼道，甩棍终于抽了出来，在空中胡乱挥舞了一下，试图打破卡特那种令人窒息的平静节奏。
但他的脚步因为卡特点破的膝盖旧伤和心理冲击而显得有些踉跄。
卡特在雷克斯挥舞甩棍、重心最不稳的瞬间，动了。
不是猛冲，而是一个精准迅捷的滑步切入，左手如铁钳般扣住雷克斯握住甩棍的手腕，拇指狠狠按压在尺神经沟的位置。
雷克斯只觉得整条小臂一麻，甩棍脱手。与此同时，卡特的右腿如同毒蛇出洞，一个低扫，准确地踢在雷克斯的右膝外侧——正是旧伤最脆弱的受力点。
“啊——！”
剧痛让雷克斯惨叫出声，右腿一软，单膝跪地。他想用左手反击，但卡特扣住他手腕的左手顺势向下一拧，同时身体前压，膝盖顶住他的后背，将他以一种完全受制的姿势按在了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干净利落，没有多余动作，完全基于对目标弱点的精确了解和对时机的冷静把握。
卡特甚至在压制雷克斯的同时，用脚尖将掉落的甩棍轻轻踢到了远处角落。
“放开我！混蛋！”雷克斯徒劳地挣扎，脸被压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屈辱和疼痛让他咆哮，但背后传来的压制力量稳定得可怕。
卡特单膝压在雷克斯背上，俯下身，靠近他的耳边。
呼吸平稳，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但内容却让雷克斯如坠冰窟：“你的‘偏好’是制造无力感。现在，感觉如何？”
雷克斯的挣扎停顿了一瞬，恐惧像冰水一样淹没了他。
这个人知道他的膝盖，知道他的过去，甚至知道他内心最隐秘的扭曲快感来源……这不是普通的仇杀或抢劫。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雷克斯的声音开始发抖。
卡特没有回答。他空着的右手，从腿侧的刀鞘中，抽出了赛莫斯给他的那把解剖刀。
冰冷的金属在月光下闪过一道寒芒。
感受到背后冰冷的刀锋贴近，雷克斯浑身僵硬，连颤抖都停止了，只剩下粗重而绝望的喘息。
就在这时，控制室另一端的阴影里，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停下。”
是赛莫斯。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依旧是一身融入黑暗的便装，像个无声的幽灵。
他没有看雷克斯，灰蓝色的眼睛锁定在卡特身上，以及他手中那把抵住雷克斯后颈的解剖刀。
卡特的动作骤然停住，刀尖悬在皮肤上方一毫米处。
他没有回头，但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赛莫斯的出现，比他预想的更早，也更……具有压迫感。他像一个在考场上被主考官突然打断的学生，心跳漏了一拍。
“你提前了七分钟介入。”赛莫斯的声音在空旷的控制室里清晰无比，“我给你的指令是‘待命，未经许可不得介入’。你的‘预习’，没有包括阅读理解基础指令吗？”
卡特感到一阵冰冷的恼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现场抓包的紧绷。他维持着压制雷克斯的姿势，没有动。
“他还没有达到‘冗余’的阈值吗？”卡特反问，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硬。
“冗余与否，由评估者决定，而非执行者。”赛莫斯缓步走近，皮鞋踩在碎砾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没有看地上惊恐万状的雷克斯，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他的目光始终在卡特身上，审视着他压制猎物的姿态，他握刀的手势，他脸上混合着专注与叛逆的神情。
“你的‘剧本’，”赛莫斯在卡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俯身，气息几乎拂过卡特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探究，“倾向于心理压制和弱点打击。效率尚可，但过于依赖信息不对称。如果目标没有这些明显的‘弱点’，或者信息有误，你的‘精确’就会变成鲁莽。”
他的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没有触碰卡特，而是覆在了卡特握着解剖刀的那只手上。
冰冷。稳定。一如仓库那次。
但这次，
赛莫斯的手指没有包裹住卡特的手去引导，而是仅仅用指尖，轻轻搭在卡特的手腕上，感受着他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微微加速的脉搏。
“你在犹豫。”赛莫斯低语，指尖的冰冷透过皮肤传来，“刀尖悬停。为什么？是觉得我的出现干扰了你？还是……你在下意识地等待‘许可’？或者，”他的声音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洞悉的残忍，“你在表演给我看？表演你的‘控制力’和‘剧本执行力’？”
卡特的手指猛地收紧，刀柄的棱角硌着掌心。
赛莫斯的话像一把更锋利的刀，剥开他刚才沉浸其中的“解题快感”，暴露出底下潜藏的、对“考官评价”的在意。
这让他感到一种被看穿的羞恼。
“我没有表演。”卡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证明它。”赛莫斯的声音陡然变得冷酷，指尖在卡特腕上施加了轻微的、向下的压力，不是强迫，而是一种明确的指令信号。
“‘冗余’的判断成立。现在，执行‘清理’。用你的方式。让我看到你‘剧本’的高潮部分。
不是虐杀，是……‘无力感的镜像反射’。做给我看。”
他的指尖离开了卡特的手腕，但那冰冷的触感和指令的余韵，却像烙印一样留在那里。
卡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试。赛莫斯不仅观看了他的“预习”和“前戏”，现在更要求他当着面，完成“作品”的最终章。任何犹豫、失误或偏离“剧本”的过度发挥，都会成为不合格的批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目光重新聚焦在身下这个因极度恐惧而僵硬的躯体上。
他不再等待，也不再思考赛莫斯的存在。
他手腕一翻，刀尖下压，精准地避开了主要血管和脊髓，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入了雷克斯后颈侧方某块特定的肌肉群。深度严格控制，目标是切断支配肩部和部分手臂运动的神经分支。
“呃啊——！”
雷克斯发出一声短促而扭曲的惨叫，随即，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左臂和半边肩膀失去了控制，软软地垂落下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生理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比疼痛更让他魂飞魄散。
卡特拔出刀，血珠顺着锋刃滴落。
他没有停顿，左手依旧压制着雷克斯，右手持刀，动作稳定而迅速，在他右臂相应的位置，也如法炮制。
对称的“无力”。
雷克斯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只剩下头颅和躯干还能微微扭动，四肢如同不属于自己。他张大嘴，却因为极致的恐惧和认知冲击，连完整的惨叫都发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泪、鼻涕和口水糊了一脸。
他彻底体验到了他曾施加于他人的、那种绝对的、令人崩溃的“无力感”，并且是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精准而冷酷的方式。
卡特完成了。
他站起身，后退一步，解剖刀尖朝下，鲜血顺着刀身缓缓流淌，滴落在他脚边。
他微微喘息，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和刚才那一刻的决断。他抬起眼，看向赛莫斯。
赛莫斯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目光从卡特脸上，移到他染血的刀，再移到地上那个彻底崩溃、生理和心理双重意义上都已成为“冗余”的躯壳。
控制室里一片死寂，只有雷克斯微弱的、不似人声的抽泣。
几秒钟后，赛莫斯缓缓抬起手，不是鼓掌，而是用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这里，”他看着卡特，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中幽深难测，“比这里，”他的指尖移向卡特握刀的手，“更有潜力。你的‘剧本’构思，优于你的执行。但执行力，勉强及格。”
他顿了顿，向前走了一步，距离卡特极近，近到卡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消毒水气息，混合着此地淡淡的血腥味。
“你知道你刚才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什么吗？”赛莫斯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近乎愉悦的评估感，“不是你下刀的精准——那只是基础训练的结果。而是当我按住你手腕，质疑你是在‘表演’时，你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被冒犯的愤怒，和急于证明的火焰。”
他的指尖，这次轻轻点在了卡特的心口，隔着衣物，能感受到其下心脏剧烈的搏动。
“你开始在意我的评价了，卡特。”
赛莫斯得出结论，语气平淡，却像宣告一个重大发现，“这意味着，我的‘课程’，开始对你产生‘锚定效应’。这是成瘾性建立的……重要早期标志。”
说完，他收回手，转身走向阴影。
“清理痕迹。老规矩。”他的声音传来，“下次‘作业’，会更有趣。保持‘预习’。”
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通道里。
卡特独自站在控制室中央，脚下是崩溃的“作品”，手中是滴血的刀，心口仿佛还残留着赛莫斯指尖那一点冰冷的触感，和他那句直刺心底的评判。
“你开始在意我的评价了。”
这句话像咒语，在他脑海里盘旋。
是的，他在意。
他无比在意。
他刚才的愤怒，他急于证明的冲动，他完成“作品”后看向赛莫斯的那一瞬间的期待……全都印证了这一点。
这不是单纯的刺激追求了。
这是一种更深层的、危险的投注。
他将自己的“价值”和“满足感”，部分地押在了赛莫斯的评判标准上。
对赛莫斯的瘾，随着冰冷的刀锋和更冰冷的评价，悄然注入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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