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傍晚，私人会所后巷。
空气里有枯叶、冷雾和远处宴席残存的香槟气味。石板路缝隙间积着未干的雨水，倒映着暖黄路灯与一 s 闪而过的车灯。
卡特推开沉重的雕花门，将室内浮夸的笑语和过热的人气甩在身后。凉风灌进他微敞的衬衫领口，带着城市边缘河流的腥气。他倚在冰冷的砖墙上，点了支烟，猩红光点在昏暗里明明灭灭。
就在他打算吐出第一个烟圈时，视线捕捉到了巷子深处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他，身形挺拔，穿着剪裁无可挑剔的深灰色大衣——即使一个背影，也透着被严格教养浸润过的、一丝不苟的从容。
是赛莫斯·萨拉沃夫。卡特认得他，在各种不得不露面的宴会上，在父母无数次恨铁不成钢的对比里。“看看萨拉沃夫家的继承人……”那名字像个精心打磨的标尺，量出卡特所有的“不合格”。
此刻，这位“标尺”正微微俯身，向一只蜷缩在废弃木箱阴影里的黑猫伸出手。他掌心摊着的似乎是上好的鲑鱼肉，气味被风送到卡特鼻端。
赛莫斯的动作优雅至极，甚至称得上虔诚，是那种连最苛刻的礼仪教师都会赞赏的、充满善意的姿态。
可那只猫。
它浑身皮毛炸开，背脊弓成一道紧张的弧，琥珀色的瞳孔缩成针尖，死死盯着那只完美无瑕的手。没有呜咽，只有喉咙深处滚出的、极低沉的嘶吼，满是毫不掩饰的恐惧与抗拒。猫的尾巴焦躁地拍打地面，溅起细小水珠——那是动物最本能的警告：远离。
赛莫斯没有收回手。他的侧脸在路灯下半明半昧，嘴角那抹惯常的、温和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面对的并非排斥，而是某种需要耐心引导的羞涩。
可卡特注意到，赛莫斯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手指微微收拢了一下，极其细微，快得像错觉。
“可怜的小东西，”赛莫斯的声音传来，平稳、柔和，是卡特听腻了的那种无懈可击的体贴，“吓坏了吗？”
就在这时，赛莫斯似乎察觉了背后的视线。他缓缓直起身，转过来。脸上的表情在转身的瞬间已经调整完毕——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是无可挑剔的礼貌微笑，仿佛刚刚与野猫对峙的紧绷从未存在。
“阿德里安先生？”他颔首，目光清朗，“出来透气？里面的确有些闷。”
卡特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他弹了下烟灰，目光扫过赛莫斯一尘不染的鞋尖，又飘向那只已退入更深阴影、只剩两点警惕幽光的黑猫。
“萨拉沃夫医生好兴致。”他的语调懒洋洋的，带着纨绔子弟特有的那种漫不经心，“不过，那小家伙好像……不太领情？”
赛莫斯微笑不变，从大衣口袋中取出方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刚拿过食物的指尖。“野生动物的警惕性总是更高一些。需要时间建立信任。”他将方巾折好收回，动作流畅自然，“不打扰你清静了。夜晚风凉，请注意。”
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去，步伐平稳从容，很快融入巷子另一头的灯火与人声之中。
卡特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直到烟头烫到手指才回过神。他嗤笑一声，将烟蒂碾灭在潮湿的砖墙上。
“没意思。”他低声自语，像是说给风听。
完美的绅士，连对一只野猫都耐心十足。那种仿佛用标尺量过的善意，那种永远波澜不惊的情绪，那种连猫的不领情都能温和接纳的“好脾气”……无趣透顶。
卡特渴望的是能让他血液轰鸣、心跳失控的东西，是悬崖边的舞蹈，而非这种精装绘本般的、毫无瑕疵的平静画面。
他又瞥了一眼木箱后的阴影。黑猫已经彻底不见了，仿佛被赛莫斯那过于完美的善意惊走，也仿佛被卡特此刻心头涌起的、对一切“正确”事物的厌烦所驱散。
卡特转身推门，重新投入那片喧嚣与混沌。门合上的瞬间，巷子重归昏暗寂静，只剩地上那一点点被遗弃的、昂贵的鲑鱼肉，和空气里尚未散尽的、一丝极淡的、属于赛莫斯身上的冷冽雪松香气，与野猫的恐惧、河水的腥气、烟蒂的焦苦默默交融。
而那时他们都不知道——
那只动物本能般抗拒的，恰是同类在黑暗中最清晰的识别信号。
他所厌倦的完美假面之下，封藏着他毕生渴求的、致命的疯狂。
一场始于“无趣”与“误判”的相遇，早已在命运的齿轮上刻下了共赴深渊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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