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七年,冬。
铅灰色的云团低低压在皇城上空,细雪如絮,无声地落在朱红宫墙的琉璃瓦上,积起一层薄薄的白霜。养心殿内,地龙烧得正旺,暖融融的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的醇厚气息,却驱不散殿中凝滞的死寂。
年仅七岁的新帝赵珩,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明黄龙袍,小手紧紧攥着腰间的玉带,眼神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惶恐。他身前,垂着明黄色的纱帘,帘后隐约可见一个侧卧的身影,那是他的嫡母,如今权倾朝野的皇太后,沈清辞。
“陛下,”帘后传来一道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户部奏请,减免江南三州今年的赋税,以安抚流民,你怎么看?”
赵珩身子一僵,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一旁的首辅张敬之。张敬之是三朝元老,也是先皇留下的托孤大臣,此刻却只是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儿、儿臣……”赵珩的声音带着颤抖,“儿臣以为,首辅大人……以为可行。”
帘后的身影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陛下是天子,当有自己的决断,总看旁人的脸色,如何能坐稳这龙椅?”
赵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敢落下。他知道,这位嫡母虽然年轻,却有着远超常人的胆识和手腕。先皇驾崩后,朝堂动荡,诸王觊觎皇位,是她以一己之力,联合朝臣,平定叛乱,将他扶上了帝位。可也正因如此,朝野上下,无人不畏惧这位皇太后的雷霆手段。
“儿臣知错。”赵珩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知错便好。”沈清辞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江南三州水患刚过,流民四起,若不减免赋税,恐生民变。传旨下去,准了户部所请。另外,让工部加快修缮河堤,务必在明年汛期之前完工。”
“是,儿臣遵旨。”赵珩如蒙大赦,连忙应道。
“退下吧。”
赵珩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养心殿,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殿内的温暖与压抑。他走后,纱帘被一只纤细的手掀开,沈清辞缓缓坐起身。
她不过二十四岁,穿着一身素色的宫装,长发松松地挽了一个发髻,只用一支玉簪固定。她的容貌极美,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寻常女子的温婉柔和,只有历经世事的沧桑与冷静。
“太后,”张敬之走上前,躬身行礼,“陛下还年幼,您何必对他如此严苛?”
“严苛?”沈清辞拿起桌上的一杯茶,轻轻吹了吹,“张大人,你我都清楚,这深宫之中,这朝堂之上,容不得半分软弱。我若不对他严苛,他日他被人架空,甚至性命不保,你我百年之后,如何向先皇交代?”
张敬之沉默了。他知道沈清辞说得对。先皇在世时,就曾感叹沈清辞有“吕雉之才,无吕雉之恶”。如今看来,这位皇太后的手段,恐怕比吕雉还要厉害。
“太后,”张敬之犹豫了一下,又道,“近日,朝中不少大臣都在议论,说您牝鸡司晨,有违祖制……”
“牝鸡司晨?”沈清辞放下茶杯,眼神骤然变得锐利,“祖制?祖制是死的,人是活的。先皇在时,尚且允许女子经商、入学,为何到了我这里,临朝称制就是牝鸡司晨?他们不过是忌惮我手中的权力,害怕我打破他们固有的利益格局罢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张大人,你是先皇信任的老臣,也是我敬重的长辈。我知道,你心中或许也有顾虑。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沈清辞临朝称制,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守护这大胤的江山,守护先皇留下的基业。待陛下长大成人,能够独当一面,我自然会归政于他。”
张敬之看着沈清辞坚定的眼神,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沈清辞所言非虚。自从她临朝称制以来,整顿吏治,减免赋税,兴修水利,发展农桑,大胤的国力日渐强盛,百姓的生活也逐渐安定。只是,自古以来,女子掌权者寥寥无几,想要打破世人的偏见,绝非易事。
“老臣明白了。”张敬之躬身道,“老臣定会全力辅佐太后,辅佐陛下,守护大胤江山。”
沈清辞点了点头,目光望向窗外。细雪还在飘落,宫墙之外,是一片广袤的天地。她知道,她的路还很长,前方充满了荆棘与坎坷。但她无所畏惧。她要用自己的行动,向世人证明,女子并非只能相夫教子,困于后宅,她们同样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撑起一片天。
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