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景三十五年，二月二十六，谷雨刚过。
京城的寒意被最后一场春雨洗去，护城河畔垂柳抽了新绿，皇城根下杏花开得正盛，粉白花瓣积在御街青石板上被往来车马碾作香尘，不过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在春色上，午门外黄榜高悬。
礼部尚书崔琰攥着朱笔在万众屏息中于榜首写下三个端正楷字——谢珩，陈郡，“甲戌科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唱名声穿过重重宫墙惊起琼林苑内栖息的雀鸟。
申时三刻琼林苑，新科进士们换上礼部备好的蓝罗袍头戴乌纱进士巾，在礼官引导下鱼贯入园，园内早设御宴锦缎铺桌银器生辉，绯青官袍的朝臣三三两两聚在亭台水榭间谈笑风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扫过走在最前的青年，谢珩十八岁陈郡谢氏嫡长孙今科状元，这时候他正微微垂着头听旁边礼部官员低声讲解琼林宴仪程。
侧脸线条清隽神情平静，连唇边那抹礼节性笑意弧度都标准，多一分显倨傲少一分露怯懦，就像世家百年底蕴雕琢出的玉温润无瑕。
榜眼李逸凑近些，声音压得极低，“怀瑾兄真是好定力，瞧见没东边杏花树下是户部王侍郎，西侧水轩里坐着几位都察院御史大人，还有那边”他眼神朝主宴席一瞥，“几位殿下近臣都到了。”
谢珩眸光微转，已将园中情势尽收眼底，琼林宴从来不只是庆功宴，这是新科进士踏入仕途第一道门也是朝中各派系挑选新鲜血液的猎场，每一声笑谈每次举杯都可能是试探投资或陷阱。
“子逸兄”，谢珩端起面前白玉酒杯琥珀色御酒在杯中轻晃，“既入此门便都是朝廷栋梁栋梁之材，当思如何报国，余事何必细究？”，话音温和却将李逸未尽议论轻轻挡回去。李逸一愣，随即了然一笑，举杯与他轻碰“怀瑾兄所言极是”，酒杯相触脆响淹没在渐起丝竹声中。
宴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有进士开始主动向显贵敬酒言语间不乏露骨投效之意，也有清流官员聚一处指点江山评说时弊，更有几位皇子府属官看似随意游走新科进士间谈笑风生间已摸清各人底细性情。谢珩始终端坐只与临近几位同年浅谈诗文不主动攀附则显孤高，但那份恰到好处从容反而引来更多审视目光。
“谢状元，”一名青衣小厮悄无声息现身，躬身递上素笺，“我家主人于听涛轩有请”，素笺无字只右下角印小小蟠螭纹螭龙盘曲古拙威严。谢珩指尖几不可察一顿，五皇子萧景琰，那位母族败落，朝中沉寂多年，却因去年漕运弊政十疏而陡然跃入众人视线的皇子，他抬眼小厮低眉顺目但站立姿势稳如磐石虎口有厚茧是练家子，“有劳”谢珩起身对同桌微一颔首暂离片刻。李逸看他离去背影又瞥远处方与大皇子谈笑风生的王崇明若有所思饮尽杯中酒。
听涛轩临水，建窗外一池碧波残荷未清更添几分清寂，谢珩推门而入时萧景琰正背对轩门望池中一对悠游锦鲤出神，他今日未着皇子常服只一身月白直裰腰间系寻常青色丝绦朴素得像寄居此处书生。但谢珩目光落在他腰间，那里悬羊脂白玉螭龙佩玉质上乘雕工却是前朝古制，玉佩旁更系乌鞘短匕鲨鱼皮鞘已磨出温润光泽显常年随身之物，文士温雅武者锋锐矛盾凝聚一人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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