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后门被我推开时，里面的喧闹像潮水似的涌了出来——男生们凑在一块儿聊球赛，女生们低头分享零食，还有人在拿着个小小的镜子在那照着，还有人拿着粉笔头在走廊里追打，笑声吵得人耳朵发涨。我逆着这股热闹往里走，目光下意识地往窗边扫，果然看见她还坐在那个老位置。
那是教室最角落的靠窗座位，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直直铺在她面前的桌子上，亮得晃眼。她面前摊着本旧日记本，封面是磨得有些发白的烫金图案，上面蒙了层薄薄的灰，显然是放了很久才翻出来的。她低着头，右手握着一支黑色钢笔，笔尖在纸页上轻轻滑动，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很轻，却在嘈杂的教室里划出一片安静的小天地。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把她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脸颊也透着一层淡淡的暖意。周围的吵闹好像跟她毫无关系，不管是旁边同学突然爆发出的大笑，还是桌椅挪动时发出的碰撞声，她都没抬头，只是专注地写着，仿佛整个世界里，只有她和那本日记本。
我脚步放轻了些，慢慢往自己座位走，路过她身边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日记本的纸页有些泛黄，能隐约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不知道写满了多少心事。就在这时，或许是我的影子挡住了一点阳光，或许是开门的余响终于传到了她耳中，她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然后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眼神很静，像被阳光晒暖的湖水，没有丝毫波澜。我就站在她桌旁，和她四目相对的瞬间，周围的喧闹好像被按下了慢放键，笑声、说话声都变得模糊起来。阳光还在我们之间流淌，我能看清她眼底映着的光斑，还有她脸上那抹不受外界干扰的平静，心里忽然就莫名地静了下来。
她好像看到了我……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里藏着一种不动声色的留意，像蓄了许久的期待，又像早已在心底描摹过无数次的轮廓，让周遭的喧闹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剩下她眼底的光斑，和那份独独偏向我的、沉甸甸的关注。也或许是我想多了。
自那以后，有事没事往她窗边的位置凑，成了我改不掉的习惯。有时是假装捡掉在她桌下的笔，有时是借一张根本用不上的草稿纸，甚至故意绕远路从她身边经过，只为能多停留片刻。
她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眼睑低垂着，要么在写日记，要么在做题，目光从未主动落在我身上，仿佛我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掠过她的世界便悄无声息。我常常忍不住琢磨，她是真的看不见我，还是打心底里不想看见？这个念头像根细小的刺，偶尔扎一下，却又很快被她不经意的举动抚平。
她从未表现出半分不耐烦，哪怕我在她旁边晃悠得频繁，她也只是专注于自己的事，连眉头都没皱过。更让我暗自窃喜的是，每次我找借口借她的作业参考，她都会默默递过来，字迹工整清秀；有时我熬夜没写完习题，第二天早上，她的作业本里会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她帮我补完的解题步骤，笔画利落，带着她独有的沉静。
那份冷漠像是一层薄薄的壳，看似隔绝了所有温度，可这些藏在细节里的善意，却像阳光穿过缝隙，悄悄暖了我的心。我依旧猜不透她的心思，却因为这份不确定的温柔，越发贪恋在她身边打转的时光。
她汉语不好，我比她强，所以她常写不完作业，还总不急不躁的，啥都拖到最后。
有次汉语作文，她又没写完。晚自习时我跟她搭话，提醒她赶紧写，她点点头就动笔了。可没一会儿下课铃就响了，作文还差一大截，我俩只能接着留在教室写。其他同学早就走光了，空荡荡的教室里就剩我们俩。
我其实特别喜欢这种独处的感觉，可不知道她怎么想。抬头看她时，发现她眼里居然闪过一丝笑意，看得我心里怦怦跳。
没过多久，教学楼的灯突然全关了——走廊里的应急灯亮着淡淡的绿光，窗外的月光也钻了进来，刚好照在她的作文本上。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嗒”地掉在地上，下意识往我这边靠了靠，小声说：“呀，怎么突然关灯了？” 我借着微光帮她捡起笔，指尖碰到她的手，暖暖的，她又笑了笑，低头接着赶作文。
等她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合上本子舒了口气，夜已经深了。我拎起她的书包，说送她回宿舍，她没推辞，乖乖跟在我身后。回来的路上，我们都没说话，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交替回响，偶尔能听到远处宿舍传来的零星说笑，我揣着满心的忐忑，猜不透她此刻在想什么。
到了她宿舍楼下，她接过书包，抬头冲我笑了笑，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谢谢你啊，不然我肯定要写到半夜了。” 我挠挠头，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说了句“早点休息”。看着她转身跑进宿舍楼的背影，我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心里乱糟糟的，甜丝丝的感觉混着说不清的茫然，竟一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算什么！
年纪轻，所以不懂得珍惜，也幸好年纪轻，才能这般无所顾忌地接住一份纯粹的注视。彼时不知，这喧闹中独独偏向我的目光，会成为往后余生，最珍贵的念想与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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