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司徒翎完全恢复意识,已是第三日子时。
这太糟了。司徒翎扶着昏沉的脑袋,挪起身子倒水润喉。她感受脚底船舱轻微晃动,又瞥向窗外一望无际的江面,这才有了“离开”的切身体会。
她完全睡不好,连梦中都在被紊乱心跳反复撕扯。
死去的师弟披头散发爬到她脚边,待他抬头时,她能清楚看到其灰败、涣散的瞳,看他满脸血污,看他面上残余的茫然无措。
师弟是来杀她的,只为取得武林大会拜帖。或许,还有其他更诱人的条件?哈哈…那她这条命也算“值钱”。
司徒翎不愿去想更多,左右她的真心也没被那些人重视过半分。
她又亲自杀了师弟一回。于朦胧看不真切的梦里,亲手将剑猛地捅入他的后背,狠狠翻搅血肉!直到,师弟口中再也发不出任何咕哝,她才松手。
“为什么……”她从未如此疲惫,嗓子沙哑,连握住剑柄的力气都寻不回半分。
人与人的关系最终都会滑向失控吗?司徒翎茫然看向遍布茧子与伤疤的掌心,沉思良久都不知该在何处寻求答案。
三天前的夜半,她杀了谁?好像是向来沉默寡言的十三、又好像是平日活泼开朗的十六、还有嗜酒如命的十九。
十五在逃走前,喊的是什么?
司徒翎越想头越疼,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十五匆忙回头,面上徒留化不开的惊恐。
十五生怕成为下一个死在她剑下的糊涂虫。
“咦?姐姐醒了啊,嗨呀,不枉我这三日熬最苦最浓的药灌你!” 小大夫轻手轻脚过来推开门,生怕吵着病人。见人醒了独坐桌前,她就笑嘻嘻揶揄几句,迈着轻快步伐过来给司徒翎把脉。
“多谢大夫记挂,我现在好多了,今日打个商量,不喝药成不成?”
想起几日前的行动,司徒翎还有种轻飘飘的不真实感。
有许多事没按照预想中发展,因此,她制定的计划最后压根没派上用场,完全是见机行事为主。
而且,她听到了很多本来不该知道的事。
沈虞訫到底想做什么?外来人士肯定有她的手笔,并且,如此危险的落山红绝不可能只在她这里有,她懂得如何栽种,懂得如何制毒,那就意味着……
“哎,不成。得喝药才能恢复快,余毒未清干净呢。还有,你这思虑过度,想那么多作甚?” 小孩鼓着脸颊瞪她,瞪得司徒翎无可奈何,只能暂且放弃方才繁杂思绪。
待确认司徒翎身体并无大碍,小孩才把此前听到的事原原本本讲述给司徒翎听,司徒翎只是沉默望向手中杯盏,似是心不在焉。
听完后,司徒翎刚好喝完茶。
她缓缓开口,狐眸微扬满是冷意:“我知道了,那群江湖人,极可能是在确认我爹娘的落脚处,通过沈虞訫这个内应传去的消息,寻来这里。”
“恰逢我那时中毒,爹爹着急,更是怕来不及救我,定是用了轻功去请大夫,这其一,便是如此。”她顿了顿,而后继续往下说:“其二,娘亲定是在我醒来之前与谁有过激烈冲突,我瞧见院子里的树跟假山都遭殃了。此人并不知晓娘亲习武,只是对面派过来试探的诱饵,娘一心想护我周全,自然就会暴露武功,这便是其二。”
“我这…,也算是遭人用作那枚能激起千层浪的石子了。不然,我实在想不通他们为何要跟沈虞訫互惠互利。沈虞訫在他们眼里最多算是杀人利器,主子怎会听工具说话。”
这番缜密又合理的推断把小孩惊到下巴往下掉,更恐怖的是,抵要去细想,就会发现事实与司徒翎所述相差无几。
小孩总算明白,为什么司徒夫妇压根不干涉司徒翎交友。
就司徒翎这个脑筋,跟谁搭上线都能转它个山路十八弯,她自个儿还有很多要学的嘞!司徒翎却能通过细枝末节就能推断出更多,这谁能骗得了她啊!
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小孩牵着司徒翎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嘀咕着“快快,来不及了”。司徒翎懵着,迈开小碎步跟她一块去到甲板上。
杵在那的钓竿晃来晃去,小孩攥住杆子猛地往上提,一尾肥硕江鱼挂在钩子那左右摇晃,疯狂甩尾把水甩到小孩脸上。
小孩嘻嘻哈哈没个正型,取下钩子,提着鱼嘴得意洋洋叉腰笑道:“姐姐你瞧,大鱼上钩啦!我厉不厉害!”
“厉害,我对钓鱼一窍不通,没那个耐心。”司徒翎干脆席地而坐,撑着腮帮子看小孩费劲吧啦将大肥鱼放到水桶里,鱼够三个大人吃还有剩,这小孩,好会钓鱼。
船暂且寻了最近的码头停泊,码头上晾着许多渔网,再往远处看,还能看到几户人家亮着灯,不知是哪家未出嫁的小姑娘在学女红,还是哪家勤劳能干的妇人在点灯做缝补活计?
林子里有萤火飘起,逐渐汇聚成一抹又一抹亮光,它们沿着岸边飞过,在水面肆意起舞拨弄涟漪,好不快活。
良久,司徒翎才幽幽开口:“你,好像还未把名字告诉我,要怎么称呼?”
小孩哼着小曲儿,重新给鱼钩上挂活蚯蚓,她挥动手臂将钩子甩得远远的,两股小麻花辫随着动作在她肩头顽皮跳跃,甚是活泼。
“我叫,风灵羽。”她终于回应司徒翎方才的话,只是……听上去有点落寞:“这是阿公给我取的,我很喜欢。阿公一辈子没读过书,但…阿公会督促我念书,叫我别当睁眼瞎,给人欺负了还不晓得!阿公只知道风是好的,风带来种子,带来雨水,带来小鸟,我们都喜欢风。”
“你的阿公,他…,肯定想让你看到外面有多大。风很好,自由自在的,想去哪就去哪,很是逍遥快活呢。” 提及风灵羽的过往,终是不愉快的。司徒翎起身,温柔轻抚她的发顶。风灵羽轻叹一声,没有拂开司徒翎的手,她抬头望向明晃晃的月盘,又哼唱起那段残缺不全的旋律来。
司徒翎没有再打断,只阖眸,静静听着旋律中对家的愁绪万千。
那晚,司徒翎清晰地看到了风灵羽对沈虞訫的滔天恨意,那看似瘦小孱弱的身躯里,也能爆发出犹如洪水的苦涩与仇恨。
等风灵羽唱完,司徒翎才继续挑起话茬,问起外边的江湖事:“我已经许久没出门了,现在如何?还乱吗?”
“乱?得看姐姐说的是什么乱。现在依然哪里都乱,哪怕在江湖里,为活下去争的大有人在,他们要么就是触了大人物霉头的,要么就是图个宝物导致众叛亲离……哦,还有被官府通缉的强盗、山匪,生得跟个粉面书生一样的采花大盗,还有,那些个老油条梁上君子!”
“喔,是吗?如果,我去揭榜捉强盗,是不是也能赚点碎银花花?”
“能!当然能!有时候官府捕快实在捉不到那些分外棘手的能人异士,就得去下悬赏令。捉他们可好玩了!姐姐会喜欢的!”
两人聊了许久,直到天光大亮才肯慢悠悠回房歇息。
船家的人起得早,拿着工具过来打扫甲板时走急了,不小心踢了一下大水桶,结果这水桶不仅没倒,还震得他脚趾生疼!
那人疼得哎呦哎呦叫唤,再打眼一看,哟!这桶里装得满满当当的,还有条大肥鱼摇头晃脑!晌午能喝鱼汤了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