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我忘了自己是谁,但记得给她多加一勺糖
“我醒在医院,白墙,消毒水味,左手打着点滴——苏晴趴在床边睡着了,睫毛上还沾着干泪。护士来换药,随口问:‘家属?’她猛地抬头,声音沙哑:‘……朋友。’”
医生说我昏迷七天,车祸,轻度失忆。
“记得自己叫啥吗?”
“林……”我卡壳,脑子像被水洗过,“林什么?”
“林默。”苏晴轻声说,“林子的林,沉默的默。”
——可这名字像借来的,空荡荡的。
出院那天,她带我去新铺子。
不是当铺。是家旧物杂货铺,开在老街拐角,木招牌手写:
「晴默小铺」
——晴是她的晴,默是我的默。
铺子小,但亮。阳光从玻璃门斜切进来,照着货架上二手书、老唱片、缺角的搪瓷杯。
“房租便宜。”她系上蓝布围裙,“房东说,上家突然搬走,东西全留了。”
我点头,弯腰整理纸箱。
箱底压着本硬壳册子——祖父的笔记。翻开,纸页全白,一个字没有。
只在末页,残留一点焦痕。
我对着光看——焦痕走向,像一行极淡的字:
……缚
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终于松开的手。
下午三点,门铃叮当响。
张浩走进来,穿休闲装,没打领带。他瘦了,眼神却清亮。
“来看看。”他放下个纸袋,“赔你的。”
里面是两杯奶茶。我的那杯,标签写着:“少糖去冰”。
他没提当铺,没提厄运,只指着窗台一盆绿萝:“这株,比你家那棵精神。”
——那是苏晴从枯死花坛救回来的。如今新叶油亮,藤蔓垂到地上。
张浩走后,苏晴蹲在柜台下修收音机。
我泡茶,手抖,糖罐打翻,白糖撒了一地。
“没事。”她头也不抬,“扫了就行。”
我蹲下去捡,指尖碰到个硬物——
一枚书签。
铜质,极薄,边缘磨得圆润。正面雕着古兽,牛首羊角,张着嘴。
我翻过来。
背面无字。
可当我用拇指摩挲兽口——
一道极细的凹痕浮现:
典
再擦兽角:当
兽眼:者
……
兽尾蜷曲处:缚
十六个部位,十六个字。
天衣无缝。
我盯着它,胸口忽然一热——玉佩位置,传来微弱跳动,像回应。
“找到了?”苏晴不知何时站到我身后。
我把书签递给她。
她接过去,没看,直接扔进角落一个旧纸箱——箱里堆着螺丝、断笔、坏掉的钟表零件。
“无用的东西,”她拍拍手,“该清了。”
傍晚关门,我们坐在门槛上吃西瓜。
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
我忽然问:“我以前……是不是干过很坏的事?”
她咬了口西瓜,汁水顺着手腕流:“坏?你连杀鱼都不敢看。”
“可我总觉得……”我摸着左腕,那儿光洁如新,没有疤,没有印,“亏欠过谁。”
她转头看我,眼睛映着晚霞:“林默。”
“人欠世界的,会还。”“世界欠人的——————”
她把最后一块西瓜塞进我手里,“它会挑个晴天,悄悄补上。”
夜里,我整理货架,翻到本旧《城市地图集》。
1998年版。
随手一翻,手指停在一页——
城西老街,红圈标着个店名:
饲主缚(对外:晚晴斋)
我盯着“饲主缚”三个字,胸口玉佩又热了一下。
——可这一次,我没怕。
我把地图合上,放回箱底。
临睡前,我拉开抽屉,想收好那枚铜书签。
纸箱里东西挪了位。书签翻了个身,正面朝上。
兽口依旧大张。可这一次,我好像看见——
它舌根深处,衔着一粒芝麻大的粉光。
像一颗,被藏了太久、却始终没熄的心。
窗外,月光静静铺在“晴默小铺”的木招牌上。
风一吹,门楣悬挂的铜铃轻响。
铃舌摆动,在墙上投下短短一瞬的影:
——像一个人,终于直起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