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璟安还赖在诸瑛怀里没醒,诸瑛纤细的手指轻轻描摹着女儿稚嫩的眉眼,满心都是疼爱和幸福。随后轻轻将胳膊从女儿的脖下拿出。诸瑛一贯不喜伺候的人多,便是晨起,内室也只有敏心和祺心伺候着。
璟安那里同诸瑛习惯相同,伺候的人又都是诸瑛这些年早已拿捏稳妥的,自然不会有什么闲话,也不留痕迹。
富察琅嬅带着嫔妃来寿康宫请安,太后太妃和新帝嫔妃们唠着家常。高晞月最是嘴甜活泼,千伶百俐的。正嘘寒问暖了没几句,便有公公上前回禀,景仁宫皇后殁了。
晞月才不会放过这般能对青樱落井下石,报仇雪恨的机会,言语间便是奚落嘲讽。富察琅嬅也是作壁上观,不以为意。直到太后敛容正色算是为青樱正名,众人才对如懿少了些轻视。
一直到离了寿康宫,如懿纤细的背影也是藏不住的战栗和悲伤。
诸瑛扶着敏心的手缓缓走在琅嬅、晞月和如懿之后。晞月原与如懿也并非一路,只是耐不住心下的躁动和欣喜,便得意洋洋前去奚落。诸瑛和绿筠默契相视一眼,悄然并肩换了另一条路。
紫禁城早已不是宝亲王府,便是秋日里最常见的菊花,也比从前司空见惯的精致不少,团团锦绣盎然,映衬着高处血.色.纯粹的火红枫叶。天下最尊贵的地方,满是花团锦簇,富贵.逼.人。无尽的财富、无尽的女子的姓名便埋葬于一处了。
绿筠走在诸瑛半个身位之后,默默无言。虽说平日里两人不如青樱海兰,或是琅嬅晞月和金玉妍那般亲昵,但到底如今已经相识了近十年。算起来,从前四方的天池里,唯有她们二人算是见过彼此最青涩的模样,再到如今皆为人母。
诸瑛抬手示意敏心,绿筠也侧身冲着贴身侍女点点头,便只剩下诸瑛绿筠两人缓缓沿着苑林旁走着。
绿筠纵然素来敦厚和善,与众人关系都不错,但到底为人母,爱子如命也是自然的,先按捺不住,急切道:“诸瑛姐姐,我今儿一早便听说,大阿哥身边伺候的人送了许些回来,可是...主子娘娘的命令?”
诸瑛侧身执过绿筠的手,柔声应道:“并非,只是昨儿三阿哥来了,我怕阿哥所人多忙乱,永璜年纪也不小了,便做主调了一半伺候的人回来。左不过如今新帝登基,规矩未定,主子娘娘才允了我自作主张。”
绿筠眉心紧蹙,神色不解:“永璜是长子,怎么短了伺候的人?都说紫禁城最是拜高踩地的,姐姐这般,永璜定会委屈的。”
诸瑛仍是浅笑,眼神却没什么暖意,只悄声道:“永璜是长子,却非嫡子,虽是满洲正黄旗的出身,但我家世平平,毫无助力。二阿哥是嫡子却非长子,主子娘娘的富察氏既是满洲镶黄旗,族中又有多位亲眷是朝廷重臣。兄弟和睦自然是好,若是兄弟阋墙,轻则惹皇上不喜,重则动摇国本。”
绿筠脸色倏尔被吓得惨白,双眸不住地颤抖着,喃喃道:“姐姐思虑周全,目光长远,原是我一叶障目了。从前只觉得姐姐人好命更好,养育了三个健康的孩子,如今一朝进宫,竟,还有这般困境在。”
命好?诸瑛忍不住心里冷笑一声。
命好的话,自己也不必耗费心血,一碗碗秘.药喝下去,只为提前一年把璟宁生下来,既避开先帝薨逝这段日子,又落了个“身子亏损严重,难再有孕”的诊断。
诸瑛万般思绪藏在清淡温婉的面庞下,仍还是眉眼温和地笑道:“主子娘娘向来公正严明又宽厚,便是待我这个族姐,也是常照拂。我念着主子娘娘的恩德,从前无从回报,如今纵然时移事易,也没得再给主子娘娘添麻烦的道理。”
绿筠点点头,只是心中对三阿哥永璋的牵挂和思念分毫不减。只是诸瑛如此说,她除了赞同,也没法再说旁的了。
诸瑛殿里还有两个女儿,如今除了主子娘娘,便数她最忙。不过到底如今还没册封位份,两个孩子还能同她住一处。等过些时日位份和宫室定好,便又有的忙了。因而见绿筠再不言语,诸瑛便主动辞别,早早回来与女儿相伴了。
方一踏进宫门的院落里,便瞧见乳母抱着璟宁站在檐下,看着璟安在院里整理摘下的花卉。璟宁年纪虽小,声音却大,瞧见诸瑛进门,便咯咯咯地笑起来。众人连忙行礼,璟安也是先把花放在石凳上,跑到诸瑛面前,乖巧地行了礼,伸手冲着诸瑛撒娇要抱。
诸瑛心里又酸涩又软和,既心疼女儿不得已的早熟和懂事,只有如今安心待在自己身边才能恣意的亲昵和撒娇,又想着这样好的女儿,上辈子,母女之情竟如此短。这般想着,诸瑛抱着璟安的胳膊不自觉紧了紧。
四公主璟宁虽不满周岁,又因着出生这短短不到一年,又是三阿哥出生,又是先帝薨逝,从宝亲王府折腾到紫禁城。虽然刚出生时身子先天较弱,但这许些日子样子,虽及不上永璜璟安活蹦乱跳,但也与旁的孩子相差不多了。如此结果,既有着诸瑛多年扮猪吃老虎,私下里隐秘布置人脉的结果,也是感谢上.苍,让上辈子被金玉妍暗害的小女儿得以顺利出生成长。
诸瑛抱着璟安坐在小院的石凳上,璟安看着妹妹激动地伸手冲着诸瑛吱吱呀呀,便懂事地从诸瑛怀里出来,敏心细心地把另一个石凳放在诸瑛身边,璟安便正好贴在诸瑛身侧,怀里抱着诸瑛的一只手臂。
诸瑛抬手给璟安压了压微风吹起的碎发,然后卸掉护甲,伸手把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期待已久的璟宁抱在怀里。小孩子香香软软的,趴在诸瑛怀里咯咯笑了几声,便使劲儿蹭着诸瑛的脖子。
“额娘,我是不是也要该去给皇祖母请安啊?”璟安拨弄着妹妹柔软的发丝,仰头和诸瑛说道。
诸瑛垂眸思索,柔声道,“今日是后宫妃嫔向太后请安,按理说明日应该是皇子公主们前去。咱们不必着急,等皇后娘娘的安排,咱们也不能越过你皇额娘她们。”
璟安乖巧地点点头,“额娘我都懂得,虽然璟瑟是妹妹,但是她是皇额娘的女儿。”
诸瑛轻轻地摸着两个女儿的手。璟安是她的大女儿,也是宝亲王府的二格格,雍正九年出生的,若是她没有重来一回,大女儿就要在当年八月病逝了。二女儿璟宁是她前世跟着她难产而亡的小女儿,如今她提前一年赶在先帝未驾崩之前便积极备孕,成功将自己从新帝登基后的“贵子”之争中摘出,还落了个难在受孕的结果。如今两个女儿平平安安,是她这些年来殚精竭虑,细细筹谋的最大收获。
两个孩子的名字,也是她私下里同宝亲王提及的,唯愿孩子福宁安康。
至于长子永璜,如今她既然活着,必不会让他落得曾经的结果。
诸瑛语气温和,眼眸里是盛不下的爱意,“额娘的璟安明事理,额娘很开心。只是,额娘也许多年没有和亲姊妹相处了,更何况是你和三公主这般,所以也没什么能嘱咐你的。额娘只能提醒你一句,三公主虽然是皇后之女,但皇后是公正贤惠之人。平日里咱们不和她冲突,碰上小事儿上让一让也就是了,但是大事儿上,只要咱们占理,咱们也不怕。”
璟安乖巧点点头,然后低头亲亲妹妹璟宁的额头,小女孩甜甜的声音像是蜜糖般,“我知道了,额娘。能和额娘妹妹还有哥哥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