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已经稍稍退了些暑气,吹在脸上带着清润的凉。教学楼后墙的爬山虎开始泛黄,枯叶落在在砖缝里,和那圈密密麻麻的烟头混在一起,成了这片隐秘角落独有的风景。余景蹲在阴影里,膝盖抵着胸口,指尖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指腹反复摩挲着烟身的纹路——兜里的西柚薄荷糖包装纸被碾得发皱,硌得掌心有点痒。
校服内侧的兜还藏着那张简谱,折成小小的方块,边角被体温焐得发软。他总在不经意间想起听澜川眼角的泪痣,想起对方递来的软纸巾,想起礼堂里那张写着“弹给墙根听”的纸条,指尖就会下意识地攥紧,连烟都差点被捏断。
“余景?”
温柔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时,余景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烟往身后藏。抬头的瞬间,阳光刚好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听澜川脸上——他穿了件浅蓝的针织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但有力的手腕,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右眼角的泪痣浸在光里,亮得有些晃眼。
手里没抱钢琴谱,也没有任何累赘的东西,听澜川就那样站在台阶下,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既没有靠近,也没有后退。
余景的喉结动了动,把烟塞进裤兜,声音有点哑:“你怎么找到我的?”
“刚才看到你往这边走了。”听澜川的声音依旧很轻,目光落在墙根的烟头上,没有丝毫的嫌弃,只是平静地陈述,“所以我跟来了。”
风又吹过来,带着樟树的清香,混着余景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听澜川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不是躲避,反倒像是想让风把两种气味揉得更匀些。他的指尖垂在身侧,轻轻蜷了蜷,像是在酝酿什么话。
余景忽然想起那条陌生短信——“明天见?”。那天在巷口的烤串摊,手机震动的触感还留在掌心,他当时毫不犹豫地按灭了屏幕,现在看着眼前的人,心里忽然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涩。
“艺术节那天,”听澜川先开了口,耳尖悄悄泛红,“前排的位置一直空着。”
“说了没兴趣。”余景别过脸,盯着砖缝里的枯叶,语气硬邦邦的,却没像上次那样把人往外赶。
听澜川没反驳,也没走,只是慢慢蹲下身来。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他膝盖微微弯曲,姿势放松,像是在适应这个陌生的角落。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把散落在最外层的烟蒂拢到一起。动作轻柔,指尖避开了那些还带着点潮湿的烟灰,像是在整理什么易碎的东西。
余景愣住了,看着他的动作,心里莫名地有些发紧。他想开口让对方别多管闲事,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脏。”
“还好。”听澜川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总比堆在这里好看些。”他把拢好的烟蒂包进纸巾,站起身往不远处的垃圾桶走去,步伐轻快,浅蓝的针织衫在风里轻轻晃动。
余景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折返回来,再次在他身边蹲下。这次距离更近了些,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和那天递来的纸巾是同一种味道,软乎乎的,和自己身上的烟草味有明显的反差。
“你为什么总在这里?”听澜川忽然问,声音低低的,像是怕打扰到什么。
“关你屁事。”余景的语气依旧冲,指尖却不自觉地抠着自己的裤缝。他总不能说,这里安静,没人管他,没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没人逼他做那些不喜欢的事。
听澜川没生气,只是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过来——是颗用彩纸折的星星,歪歪扭扭的,边角还有点皱,和简谱上画的那个星星一模一样。“这个给你。”
余景的指尖顿在半空,没接。
“那天的简谱,”听澜川收回手,把星星放在两人中间的地砖上,“你拿走了,对吗?”
他没否认,只是把脸埋得更低了些。阳光落在他的后颈,带着点暖意,却不如心里那点莫名的热意来得汹涌。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没兴趣。”听澜川的声音很笃定,却不招人烦,“你只是……不想跟他们待在一起。”
余景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听澜川的眼神很干净,像秋日的湖水,能映出人的影子,却没有丝毫的窥探和轻视。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比陈泽谦和瑶舒更懂他——懂他骨子里的别扭,懂他不想被定义的倔强,懂他藏在硬壳下的那点不知所措。
“你他妈……”他想说点什么,却被自己的声音呛了一下,只好把剩下的话咽回去,从兜里摸出那包西柚薄荷糖,拆了颗塞进嘴里。清凉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稍微压下了心里的躁动。
“我没有恶意。”听澜川看着他,眼角的泪痣在光里闪了闪,“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总把自己关在这里。”
“关你什么事?”余景嚼着糖,声音含糊了些,语气却软了不少。
“因为,”听澜川顿了顿,耳尖的红蔓延到了脸颊,“我想跟你做关系不一般的朋友。”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余景平静无波的心湖,溅起层层涟漪。他愣住了,盯着听澜川认真的眼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关系不一般的朋友?他和听澜川?一个是蹲在墙根抽烟的问题学生,一个是成绩优异的钢琴特长生,怎么看都不该有交集,更别说做朋友。
陈泽谦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他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是啊,不是一路人。余景心里默念着,指尖却不自觉地拿起了那颗歪扭的星星,捏在掌心。彩纸的触感有点粗糙,却带着点温度,像听澜川的声音,像他递来的纸巾,像他身上的香味,都在一点点瓦解他竖起的防线。
手机在兜里震了震,是瑶舒发来的消息:“在哪儿呢?陈泽谦买了冰可乐,速来巷口。”
余景把星星揣进兜里,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该走了。”
听澜川也跟着站起来,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下次,我还能来这里找你吗?”
余景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算是回应。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带着暖意,口袋里的星星和薄荷糖硌着胸口,却不再是之前的沉闷,而是一种莫名的期待。
他走到巷口,回头望了一眼教学楼后墙的方向,听澜川还站在那里,浅蓝的身影在秋日的阳光里格外清晰。余景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把嘴里的薄荷糖咽下去,清凉的感觉却一直留在舌尖。
或许,不是一路人,也能有交集。
他掏出手机,给瑶舒回了条消息:“马上到。”然后把手机塞回兜里,脚步轻快地朝着巷口走去。风从身后吹来,带着樟树的清香和听澜川身上的味道,像是在推着他,走向一个和以前不一样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