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蜿蜒的道路上

一辆黑色迈巴赫平稳行驶着，车窗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余下车内空调细微的送风声.

吴世勋靠着后座，指尖捏着几页薄薄的纸，目光落在打印整齐的字迹上。车内顶灯开着，暖黄的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冲淡了几分平日里的冷冽.

文件上是姜绾的资料.

他指尖划过“市第一中学”那行字时，动作蓦地一顿。脑海里像是被按下了回溯键，不由自主浮现出多年前的画面——盛夏午后，阳光炽烈，校联篮球赛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他刚下场，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就见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女孩抱着水瓶跑过来，脸颊红扑扑的，递水时指尖轻轻碰了下他的，像触电般缩回，声音细若蚊蚋：

姜绾“吴学长，给你.”

周围还有不少女生红着脸往这边望，递水递毛巾的也有，他向来目不斜视，连多余的眼神都不会给.

可那天，看着女孩那双干净得像浸在溪水里的眸子，还有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他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过了那瓶带着她体温的水.

指尖触碰到瓶身的瞬间，心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莫名乱了节拍.

后来学校晚上举办联欢会，他原本是不想去的，毕竟早就定好了要参加一场重要的商业宴会.

可无意间瞥见节目单，看到报幕主持人的名字是她，最后压轴的琵琶独奏也标着她的名字时，向来以工作为重的他，第一次推掉了宴会.

那天晚上，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安安静静坐在会场最角落的位置，从第一个节目看到最后一个.

周围的喧闹、同学的笑闹，似乎都与他无关，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在台上念着串词的身影.

终于到了她的琵琶独奏.

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她换了件素雅的月白色旗袍，领口绣着几枝淡淡的兰草，长发松松挽起，插着一根温润的玉簪.

她抱着琵琶坐下，腰背挺得笔直，指尖落在弦上时，原本有些嘈杂的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琴弦轻拨，一曲《声声慢》缓缓流淌而出.

台下的吴世勋望着台上那个专注的身影.

忽然觉得，聚光灯再亮，也亮不过她身上那股天生的光芒.

那一刻，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她，清晰得像是要刻进骨子里.

直到掌声雷动，她抱着琵琶起身鞠躬，脸上带着点羞涩又满足的笑意，眼尾弯成了月牙，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因为一眨不眨地看了太久，眼睛早已有些酸涩.

他跟着抬手鼓掌，掌心都拍得有些发烫.

可等他想去后台找她时，却被告知人已经走了。后来辗转打听，才知道她退学了.

这成了他心头多年的一个结，直到今天才总算解了一半.

而此刻，文件上“家庭负债”几个字，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原来当年她突然离开，是因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吴世勋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纸张边缘被捏出浅浅的褶皱.

想到她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这些，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面对生活的重压，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发慌，隐隐泛起一阵心疼.

他继续往下翻，目光渐深，惊讶一点点漫上来.

资料里写着她擅长的乐器，远不止之前偶然得知的琵琶和钢琴，竟然还有小提琴和大提琴.

这些乐器，哪一样的学习成本都高得令人咋舌，若非生于优渥之家，寻常人家根本负担不起.

更让他意外的是附在后面的获奖记录——密密麻麻的奖项，从市级到全国性，竟然足足写满了三张纸.

吴世勋的脑海里，仿佛已经勾勒出那样一幅画面：聚光灯下，她穿着得体的礼服，或抱琴而坐，或执弓而立，神情专注又自信，指尖流淌出的旋律或悠扬或激昂，整个人在光晕里闪闪发光，优雅得像误入人间的精灵.

他看得有些出神，指尖缓缓下移，直到停在某一行.

——感情状况：无.

吴世勋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那抹笑意带着点慵懒，又藏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他屈起指腹，轻轻在那行字上叩了叩，发出细微的声响.

眼底的冷意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得逞般的愉悦，连带着俊朗的眉眼都鲜活了几分，像是被注入了暖意的冰雕，瞬间有了温度.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暗自纳闷.

老板这还是头一回对着一份文件笑成这样.

……

暮色初染天际，细雨如丝般悄然而落.

一袭剪裁精良的鱼尾长裙勾勒出姜绾窈窕的身影，她独自倚在宴会厅明亮的落地窗前，指尖轻托一杯香槟，目光静静流连于窗外朦胧的雨帘.

经纪人郁安步履略显沉重地走近，眉心微蹙，话音里带着几分催促：

龙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发呆？”

龙套“我费了不少力气才拿到邀请函，可不是让你来赏雨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牵起姜绾的手腕，朝人群熙攘处走去：

龙套“陈导刚到场，一会儿机灵些，别再像上回那样拘谨。《长夜行》的女二号，最好今晚就能敲定意向，这机会多重要，不用我多强调了吧？”

姜绾另一只手中的酒杯轻轻一颤，浅金色的酒液几欲晃出杯沿.

经过一位侍者身旁时，她不疾不徐地将高脚杯放入托盘，随即加快脚步，才勉强跟上郁安的步伐.

厅内水晶灯流光溢彩，晃得人微微目眩.

衣香鬓影之间，碰杯声与低语交织，仿佛一张浮华细密的网.

郁安领着她穿过人群，来到陈导演面前.

方才还神色冷淡的都市丽人，此刻已换上温雅笑意，向那位身着白色西服的男子柔声开口：

龙套“陈导，正盼着您来呢.”

说着，便将姜绾轻推至对方面前，语气中带着几分引荐的意味：

龙套“听说您今晚独自前来，若是不介意，让我们公司的姜绾陪您走走如何？”

姜绾被推得微微向前，不经意轻触到对方的衣袖。她略感慌乱地抬起眼，正迎上对方投来的目光.

她轻蹙眉头，低声致歉：

姜绾“失礼了.”

陈导演却只温和一笑，并不计较：

龙套“不必在意.”

他从路过侍者的托盘中取过一杯红酒，递向她：

龙套“姜小姐，幸会.”

姜绾再次看向他时，几乎以为方才从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那抹深意只是自己的错觉.

眼前的男子眉目清俊，一副金丝眼镜更添几分文雅，言行举止间尽是从容得体.

这般模样，倒是与他此刻展露的绅士风度颇为相衬.

姜绾稍放松下来，浅浅一笑，接过了酒杯：

姜绾“陈导，荣幸之至.”

陈导唇角微扬，举杯与她轻轻相碰：

龙套“那今晚就麻烦姜小姐作伴了.”

姜绾无从推拒，身后郁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仿佛一道无声的嘱托.

姜绾“陈导客气了.”

姜绾饮下一口酒.

并未察觉陈导抬眼与她身后的郁安交换了一个眼神，笑意渐深.

郁安将姜绾交予陈导后便匆匆离去，走得那样急，甚至未再多留一句交代.

姜绾端着酒杯，轻挽陈导的手臂，安静扮演着陪伴的角色.

陈导携她穿梭于宾客之间，并未有半分为难，甚至不曾勉强她饮酒.

这让姜绾对他添了不少好感，愈发觉着他与寻常老板不同，该是位端正的体面人.

龙套“姜小姐，请在此稍候片刻.”

陈导似乎在人群中瞥见了谁，低声向姜绾交代一句，便抽身离去.

姜绾没有多问，只端着酒杯静立几位华服名媛身侧，目光循着陈导离开的方向望去.

他所去的方向，聚着一群男士.

仿佛那儿有什么特殊的引力，聚过去的男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将女伴留在了原处等候.

这般情景，引得姜绾多注视了片刻.

恰巧身旁几位名媛也在望向那边，轻声低语着.

龙套“没想到那位竟会出席，今晚的主办方可真是面上有光了”

龙套“谁说不是呢？能得他赏光，这场晚会便已值了.”

姜绾听了几句，心底不免生出几分好奇——她们口中那位人物，究竟是谁？

听起来如此不凡，连陈导也要急切上前攀谈.

正当她悄然抬眼向那处望去时，人群如水流般向两侧分开.

宴会厅内冷白色的灯光如水倾泻，漫过人群中心那位身量极高的男子，流转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恍若寒冬雪夜里倏然飘落的一抹绯色，寂静中蓦地映入姜绾眼底.

她看清了“那位”的容貌，虽只匆匆一瞥，却是令人过目难忘的俊美。浓黑的眉下是一双深邃而冷淡的凤眼，鼻梁高挺笔直，薄唇微抿，透出一股疏离的矜贵气息.

他身形很高，至少在一米九以上，立于人群中格外醒目.

宽阔的肩与收窄的腰线，被一袭剪裁合体的黑色西服衬得愈发清冷贵气.

他正朝宴会主办方走去，周围仍簇拥着不少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如众星拱月.

姜绾怔然片刻，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那道身影.

那是视觉与感知同时被触动的自然反应.

她身旁的名媛们亦未能免俗，眼底同样掠过惊艳的波澜.

低声议论着，情绪很高涨.

姜绾竖耳听了片刻，尽是些称赞吴世勋相貌才华的议论，间或夹杂着拿他与边伯贤比较的争执.

她目光未移，仍落在被人群簇拥的吴世勋身上.

看他一身西装，从容应对周遭殷勤的老板们，那副沉稳自若、游刃有余的模样，叫她心里感叹.

不愧是老钱，和他一比，陈导那样的少爷多少有些上不得台面.

姜绾漫无目的地想着，只安静等着陈导回来.

中间婉拒了几位上前搭话的男士，又将手中的红酒换成了柠檬水.

另有一两次，她与人群中心那个高出旁人一截的男人目光偶然相遇.

不知他在望什么，视线恰恰穿过人群，落到她这个方向.

姜绾倒没自作多情到以为吴世勋是在看自己，还曾回头张望，寻过他目光的终点.

她却不知，在这觥筹交错之间，吴世勋已是第三次越过人影，将视线停驻于她.

连上前来打招呼的陈导，都察觉了这份微妙的注目.

龙套“吴主，许久不见，您近来一切都安好吧.”

陈导没想到吴世勋会注意到他，而且看了他好几次.

显然是对他有印象的，心头不由一喜.

吴世勋神情清淡地扫他一眼，低低应了一声.

陈导顿时满面生光，只觉得在场这么多人，唯独自己得了回应，可见对方对他印象颇佳.

他正想借机攀谈，留个私下的联系方式.

吴世勋的目光却已经越过他，又落回了方才的方向.

那眼神淡淡的，像蒙着层薄雾，看不真切情绪，却让陈导心头那点刚冒起来的热乎劲儿瞬间凉了半截.

他顺着那视线回头望，只瞧见姜绾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手里捏着杯柠檬水，指尖泛着点白，侧脸线条在水晶灯的光晕下显得格外柔和.

原来是在看她？

陈导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又觉得不可能.

姜绾不过是一个十八线的小明星，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充其量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戏子而已，吴世勋是何等人物，眼高于顶，能入得了他眼的一个都没有，要不然也不会拒绝其他人送去的女人.

定是自己想多了.

他定了定神，又往前凑了凑，脸上的笑容更殷勤了些：

龙套“吴主，这次能在这儿见到您真是荣幸。前阵子我刚拍完一部戏，想着要是能得您提点两句……”

话没说完，就被吴世勋不咸不淡地打断了：

吴世勋“陈导是吧？”

陈导连忙应声：

龙套“是是是，在下陈盛泗.”

吴世勋“你的戏，我没看过.”

吴世勋端起侍者托盘里的香槟，指尖捏着杯颈轻轻晃了晃，酒液在杯壁上划出细密的弧线：

吴世勋“不过听说是部小成本网剧？”

陈盛泗脸上的笑僵了僵，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只好硬着头皮应道：

龙套“是……是小制作，主要是想试试水.”

吴世勋“试水？”

吴世勋抬眼，目光终于落在他脸上，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审视：

吴世勋“圈子里的水，可不是那么好试的.”

这话里听不出是警告还是单纯的感慨，却让陈盛泗后背沁出层薄汗，喏喏着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吴世勋的视线又动了.

姜绾正低头看着杯里的柠檬片浮沉，忽然感觉有道目光落在身上，比前两次都要清晰些.

她抬起头，正好撞进吴世勋的眼里.

那双眼生得极好，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天然的疏离感，此刻却像含着点什么，看得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耳根子有点发烫.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而人群那头，吴世勋收回目光，对着还在发愣的陈盛泗微微颔首，算是道别，转身走向了别处.

陈盛泗僵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被人群重新簇拥，心里又惊又疑.

刚才那短短几句对话，还有吴世勋那几次意味不明的注视，像块石头压在他心上，沉甸甸的.

他深吸口气，转身朝姜绾走去.

龙套“你刚才跟吴主认识？”

走到近前，陈盛泗压着声音问，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

姜绾愣了下，摇摇头：

姜绾“不认识啊.”

龙套“那他怎么总看你？”

姜绾“可能是看错了吧.”

陈盛泗盯着她看了几秒，见她神色坦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心里的疑云散了些，只当真是巧合.

——END——

明月·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