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惊心动魄且虎头蛇尾的探望后，Ian Gallagher感觉自己像是隔着单向玻璃看水族馆里的稀有鱼——你知道它在里面，生活在一个截然不同、被精心调控的环境里，但你碰不到，它也可能完全没注意到你。
Habi Lee，那条安静又易碎的“稀有鱼”，彻底从他的日常视野里消失了。
Ian也忙。Gallagher家的人永远在忙，忙着搞钱，忙着应付各种烂摊子，忙着在生活的泥石流里扒拉出一点能用的东西。他最近在几个街区外的一家小型廉价超市找了个零工，主要是上货、整理货架，偶尔在老板懒得动弹时兼任一下收银以及承受老板的精神污染。
工资微薄，工时不定，但至少是现金结算，且能让他暂时远离家里永不停歇的鸡飞狗跳——虽然超市本身也堪称南区社会微型展览馆。
他的心思却有一大半没在那些罐头、薯片和打折卫生纸上。一边机械地把豆子罐头码放成摇摇欲坠的金字塔，一边脑子里反复回放那天的画面：Habi瞬间断电般倒下的身影，那间过于整洁的房间，书架上硬核的书籍，还有李家父母迅速将他“请”出事故现场时那种礼貌又坚决的隔离感。
“他好点了吗？”这个念头像超市里赶不走的苍蝇，时不时就在Ian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尝试过“偶遇”。掐着李春晓隔天去大型超市补货的时间，在她可能经过的街角徘徊。成功了两次，李女士确实提着大包小包路过，看到他，会客气地点点头，问一句“最近好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脚步不停，眼神里写着“别耽误我回家给我儿子炖汤”。他想顺势问一句Habi的情况，对方已经像一阵警惕的风，刮远了。
至于Habi本人？简直像被封印在了那栋换了电子锁的房子里。两天了！整整两天！Ian利用上货间隙、抽烟休息的每一分钟，目光扫过Habi家那条街的方向，愣是没看到那扇门为那个单薄的身影打开过一次。
是还没好吗？还是被保护得太好，连放风都不被允许了？难道那次“用脑过度”的后果这么严重？
他有点烦躁，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就像你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和你周围一切都不一样的新游戏，刚摸到点门道，游戏机就被家长没收了，理由是“这游戏太费电”。
“嘿，红发小甜心，搬这么高的箱子，肌肉练得不错嘛。”一个油腻腻的声音打断了Ian的思绪，带着令人不适的喘息靠近。
是超市老板，Kesh。一个四十多岁、头发稀疏、身上总带着过期香肠和廉价古龙水混合气味的男人。他此刻正靠在对面货架上，小眼睛在Ian因为搬货而绷紧的T恤上溜来溜去，舔着嘴唇。
Ian动作没停，甚至没抬眼，只是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微小的、近乎无形的冷笑。他把最后一箱罐头摞上去，拍了拍手上的灰。Kesh的骚扰，从他来打工第一天就开始了，从言语试探到“不小心”的肢体触碰。Ian的处理方式简单直接：无视。不是忍气吞声，而是彻底的无视，把对方当成货架上那罐长了毛的、无人问津的鲱鱼罐头。你会在意一罐发臭的鱼对你抛媚眼吗？
Gallagher家的人有他们的生存智慧。跟Kesh这种货色正面冲突，不值得，还可能丢了这份微薄的收入。但彻底无视，让其骚扰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反而让Kesh有点无从下手，又心痒难耐。
Ian的心思很快又飘回了Habi家那条安静的街道。或许……他该想办法弄到Habi的电话？可是怎么弄？直接问李女士？感觉会被当成图谋不轨。问学校其他人？他和Habi在学校几乎没有共同社交圈。难道要潜入学校教务处？
就在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擦拭货架，一边在脑子里演练各种不靠谱的“获取Habi联系方式”方案时，超市门口悬挂的破旧铃铛发出一阵急促、刺耳的乱响。
一个瘦削、眼神像剃刀一样锋利的身影晃了进来。米色夹克，紧身裤，走路带着一种南区特有的、介于慵懒和挑衅之间的步伐。是Mickey Milkovich，这一片出名难惹的小霸王。
Kesh老板的油腻笑容瞬间冻结在脸上，像被泼了速冻液。他脖子一缩，下意识地往收银台后面挪了挪，试图把自己隐藏在堆满促销广告和过期彩票的柜台后面，眼神躲闪，连呼吸都放轻了。
Mickey显然对这家超市和它的老板了如指掌。他碧蓝的眼睛，颜色和Ian的绿眼睛形成微妙对比，漫不经心地扫过货架，手指划过一排排商品，动作随意得像在自家厨房。他抓起几包最贵的牛肉干，塞进夹克内袋，又拿了几罐能量饮料，然后是香烟，巧克力……动作流畅，旁若无人。
标准的“Milkovich式采购”——不付钱的那种。
Ian停下擦拭的动作，靠在货架上，双手抱胸，冷眼旁观。他看不惯Mickey这种行为吗？当然。但他会管吗？绝无可能。第一，这不是他的超市，他只是个临时工。第二，对象是Mickey Milkovich，主动招惹他等于自找麻烦，可能比被Kesh骚扰还麻烦十倍。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Kesh活该。
看着那个平时对年轻男员工口花花、动手动脚的怂包老板，此刻吓得像鹌鹑一样，连屁都不敢放一个，Ian心里甚至升起一丝扭曲的快意。恶人自有恶人磨，南区版。
Mickey显然也注意到了收银台后那团瑟瑟发抖的脂肪，以及货架边那个一脸冷漠的红毛临时工。他嘴角勾起一个充满嘲讽的弧度，眼神在Kesh和Ian之间转了个来回，满是“瞧你们这德行”的鄙夷。
经过Ian身边时，Mickey脚步故意一顿，肩膀猛地撞向Ian正搭在货架边缘的手臂。
Ian猝不及防，手臂被撞得一滑，手里刚拿起来准备检查日期的一罐薯片“啪嗒”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Mickey脚边。
Mickey低头看了看那罐薯片，又抬眼看了看Ian，眼神里满是挑衅和“你能拿我怎样”的无赖。
Ian站直身体，绿眼睛对上了那双蓝眼睛。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大地翻了个白眼，从天花板翻到地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表达自己的无语和烦躁。然后，他弯腰，捡起那罐薯片，看也不看Mickey，把它重新塞回货架，转身走向仓库方向，准备去搬下一批货。
动作行云流水，把“懒得理你”和“莫挨老子”演绎得淋漓尽致。
Mickey盯着他的背影，嗤笑一声，似乎觉得没挑起预想中的火花有点无趣，但也懒得继续纠缠，揣着满兜的“战利品”，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超市。破铃铛又是一阵乱响。
超市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冷柜嗡嗡的运转声和Kesh劫后余生般的、粗重的喘息。
Ian在仓库里，靠着冰冷的金属货架，点燃了一根从Kesh那里“顺”来的烟，算是精神损失费。烟雾缭绕中，他皱紧眉头。
Mickey的挑衅不值一提。Kesh的猥琐令人作呕但可无视。
真正让他烦躁的，还是那个两天没露面、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的Habi Lee。
这种无法掌控、无法接近的感觉，糟透了。比他码放一百个摇摇欲坠的罐头金字塔还让他心烦意乱。
他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它在昏暗的仓库灯光下扭曲、消散。
也许，常规的“偶遇”和“等待”行不通了。
得想点……更 Gallagher 式的办法？
比如，制造一点“不得不”产生交集的小“意外”？
或者，从其他方面，先更多地了解那个被层层保护起来的世界？
他看着仓库角落里堆积的、印着附近各家商铺logo的废旧纸箱，一个模糊的、可能有点蠢但说不定有效的念头，慢慢浮了上来。
首先，他得搞清楚，那家伙到底是不是真的被“禁足”了。
如果真是……那他这个“观察者”，或许得考虑，变成一名“策划者”了。
为了那条安静的、有趣的、一碰就可能碎掉的“稀有鱼”。
也为了自己心里那股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说不清的……想要“拥有”那片不同水域的冲动。
他把烟头摁灭在旁边的水泥地上，用鞋底碾了碾。
南区生存法则补充条款：当正常途径被堵死时，不妨考虑一下非正常途径。
毕竟，在这里，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尤其是，当你特别想要某样东西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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