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徐君。
以前的事,记不太清了。
好像一直在走,不知道要去哪里。
山里,镇子,河边,都待过。看到有人欺负人,我心里会觉得不舒服,像有根刺。
他们打我,我就躲,躲不掉,手自己就动了……然后他们就倒了。
我不是故意的。
后来,遇到了师父。他叫玄机,白头发,白胡子,站在雾里,像山一样稳。
他看我,眼睛很亮,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说:“你心里有把尺,眼里容不得脏东西。这很好。但光有尺不够,还得有能划线的刀。”
他教我练剑。不是镇里武师那种呼呼喝喝的招式,是更……安静的东西。
感觉像在听山说话,听水流动,然后手里的剑就成了它们的一部分。
师父说,这是“理”,是“道”。
我不太懂,但照着做,剑好像真的变轻了,也变重了。轻的是手,重的是心里明白该往哪里落。
师父还说,世上很多人,心里长着毛刺,话里裹着弯钩。他们笑,不一定高兴;哭,不一定难过。我不明白。笑不就是笑,哭不就是哭吗?
师父看着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后来,他不再说那些绕弯子的话了。
他只是把手放在我头顶,暖洋洋的。
然后,我就觉得……耳朵更清了,鼻子更灵了。不是真的听得多远,闻得多细,是能“感觉”到。
像闻见馊掉的饭,就知道不能吃;靠近冰冷的深潭,就知道有危险。
有些人,看着好好的,但一靠近,就觉得闷,不舒服,像有灰扑扑的影子缠着他们。
师父说,那就是“不对”。
再后来,师父说:“徐君,你的剑认得路了。下山去,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感觉走,用你的剑,把‘不对’的地方,修一修。”
我问:“修到哪里算完?”
师父笑了:“修到你觉得‘对了’,或者……修到你不想修了。”
我就下山了。
我还是不知道要去哪里。就跟着感觉走。哪里让我觉得闷,觉得堵,觉得有股子腥气,我就往哪里去。
有一次,是个很大的庄子,围墙高高的,门口蹲着石狮子,很气派。
但我觉得里面很臭,哭喊声像细针,扎得耳朵疼。门口的人不让我进,说话很凶,身上影子很浓。
我往前走,他们拦我。剑自己就出去了。不是我想的,是它觉得该把挡路的、臭烘烘的东西挪开。
墙倒了,门破了,里面很多穿着绸子的人跑出来,脸色白白的。地窖里关着很多人,瘦瘦的,眼睛黑黑的。
我把锁劈开,他们看着我,不说话,只是发抖。我站了一会儿,觉得这里的“臭”淡了一点,但还没干净。可那些人挡着我,不让我往更里面走,他们跪下来,磕头,说的话很快,我听不清,只觉得吵。
我想了想,师父没说一定要把臭臭的根源全挖出来,他说修到觉得“对了”就行。这里好像没那么疼了。我就走了。
还有一次,是在山里。山洞黑乎乎的,往外冒不好的气,闻着让人头晕。里面有人在笑,声音尖尖的。我走进去,看到一些穿黑衣服的人,围着台子,台子上……不太好看。
我有点生气。这次没等他们拦我,剑就过去了。黑衣服的人碎了,台子塌了,洞里关在笼子里的,眼睛亮亮的小东西跑了出来。
那个尖笑的人想对我扔什么亮晶晶的粉,但我感觉那粉很危险,剑光转了一下,粉和他一起不见了。
洞里一下子安静了。我觉得这里“对”了,就出来了。外面阳光很好。
这样的事,发生了很多次。我好像总是在劈东西,墙,门,法术的光,还有那些影子特别浓、味道特别“不对”的人。
慢慢地,我走过的地方,那种让人皱眉头的“闷”和“臭”会少一些。
就是……看到我的人,眼神很怪,有的怕,有的……好像松了口气?我不确定。
他们好像给我起了外号,叫什么“剑”,什么“仙”,还有什么呃……不知道为什么让我背后一凉的名字。
我不懂。
我就是徐君,只是个普通人吧。
一直走,有点累。不是身体累,是心里空空的,好像一直在往外倒东西,却没装进什么。
直到有一天,我路过一座山。山很青,云很白,风吹过来,有树叶和泥土的味道,干干净净,一点“不对”的感觉都没有。而且,山里有一道很微弱的,软软的味道引着我。
我就上去了。
看到一个姑娘,站在崖边,对着块发光的石头说话,很大声,有点好笑。
一个穿着青衣的男子端着水叫她喝。他们看到我,有点惊讶。
姑娘问我是不是迷路了,我说是。
她说她是这里的老大。我觉得她很好,就是话多,有点咋咋呼呼。
青衣男子身上有药味,但很温和,像晒干的草。
我的肚子开始抗议了。好像一天没吃饭了。它哭的好大声。
他们好像吓了一跳。姑娘张着嘴,男子手里的盘子晃了晃。我有点不好意思。
但他们没怪我。姑娘哈哈大笑,眼睛亮亮的。男子叹了口气,然后笑了,请我喝茶。茶是苦的,但喝下去很暖。
我问他们,我该去哪。姑娘说:“爱去哪去哪!”男子却温和地说:“若不急着赶路,可以歇歇。”
我看了看四周,山气清爽,人也不讨厌。心里那种空空的、一直走的感觉,忽然停了一下。
好像,这里可以不用急着去“修”什么。
我说:“好。”
后来,这里又多了两个人。一个总在算账、身上有铜钱味但心眼不坏的胖子,叫朱有钱。
还有一个总是拿着本子写写画画、身上药味很复杂、看人冷冷的白先生,叫白辛。
对了,还有一只猫,毛色花花的,眼睛像绿宝石,叫弥弥。它很乖,有时候会蹭我的腿。
朱有钱总想让我帮他试试“剑气开光”的玉佩好不好卖,白辛总给我喝很苦但有效的药,弥弥心情好才让我摸,林小鱼总是兴冲冲地跟我比划她新“悟”的招式,步卿云……步大哥总是做好吃的,在我练剑太晚时留一盏灯。
我还是会练剑。
但在后山专门的地方,不会劈到房子和衣服。
有时候,感觉远处有很浓的“不对”,我会下山一趟,去“修一修”。
修完了,就回来。这里总是有热饭,有招呼声,哪怕是林小鱼的大呼小叫,有弥弥蹲在房梁上睥睨一切的身影。
师父说的“修到你不想修了”,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偶尔,夜深人静,看着栖霞山的星星,我会想起师父。他的样子有点模糊了,但那种暖洋洋的感觉,和那句“跟着感觉走”,一直很清晰。
我的感觉现在告诉我,待在这里,很好。
虽然步大哥说我吃太多,朱老板惦记我的剑气,白先生总记笔记,林小鱼吵得我耳朵嗡嗡响,弥弥抓坏了我两件衣服……
但这里,没有“不对”。
这就是我的路了吧。至少,是现在想停下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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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君并不知道,在他觉得“这里很干净”而安然睡去时,九天之上的无形之识,正将一缕欣慰的“目光”,温柔地拂过栖霞山静谧的夜色。
这柄剑,找到了暂时的剑鞘,而鞘的温暖,或许正在潜移默化地,让剑锋除了绝对的“斩却”之外,生出一点点不同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