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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名声在外

栖霞小记

栖霞山上清宗成立小半年,林小鱼渐渐发现,“上清宗”这三个字好像有了点不一样的份量。

起初只是徐君下山帮李猎户找丢失的猎犬——用追踪野兽的法子,顺着脚印和气味,在山坳里找到了摔瘸腿的狗子。

李猎户千恩万谢,硬塞给他两只山鸡。徐君推辞不过,认真道:“上清宗护院剑首,分内之事。”猎户愣了半天,回头跟村里人说:“山上那个宗……听着就比‘观’气派!”

白辛的医术名声也渐响。镇东头赵掌柜的老寒腿,疼了十几年,白辛用银针配合草药熏蒸,几次下来竟松快了许多。

赵掌柜感激涕零,四处宣扬:“上清宗白先生,真是华佗再世!”

有人问起白先生何等模样,赵掌柜比划:“冷冷清清一位公子,那眼神,啧,一看就是高人!”

步卿云做的素点心和他绣的带有安神草香的香囊,在镇上夫人小姐间悄悄流传,价都不问,只求一件。

步卿云多数婉拒,只说“上清宗内用之物,不便外流”。这矜持反倒更勾得人心痒。

朱有钱则彻底把这名号用活了。买米:“我们上清宗上下几十口(其实加上弥弥也就六个),要最好的新米,价钱可得公道!” 卖山货:“正宗栖霞山上清宗后山野味,灵气滋养过的!” 连修补观里漏雨的屋顶,他跟瓦匠讨价还价时都说:“这可是上清宗的屋顶,您老手艺得好,功德无量!”

一来二去,“栖霞山上清宗”这名号,在青石镇及周边几个村落,竟真有了几分神秘色彩。

传着传着,故事就开始离谱了。

林小鱼第一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是下山买朱师兄念叨了好久的桂花糖,在粮油铺门口听见俩大娘唠嗑。

“听说了没?山上的上清宗,可了不得!”

“不就是几个年轻道士?看着都挺俊。”

“俊?那是人家修行有道!我娘家侄子在城里‘聚仙茶楼’当伙计,他说茶楼里最火的书就是讲上清宗的!说那个姓徐的剑首,一剑出去,能引动天雷!上回后山那片雷击木,就是他不小心试剑劈出来的!”

小鱼:“……” 后山那几棵焦树是去年夏天雷暴雨劈的,跟徐师兄唯一的联系是他后来去把断枝拖回来当柴火了,还挺高兴地说这柴耐烧。

另一个大娘压低声音:“还有那个姓白的神医,据说能生死人肉白骨!用的针都是千年寒铁打造的,一针下去,寒气逼人,什么邪症都能镇住!刘家媳妇难产血崩,就是他隔着三里地飞针救回来的!”

小鱼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白师兄那套银针是托朱有钱从州府 的医具铺子买的,材质不错,但跟“千年寒铁”不沾边。至于飞针救人……白师兄最常“飞”的是砸向她脑门的药草册子,因为她总记错药性。

“最神的还是他们那个掌门!”大娘声音更神秘了,“据说是个返老还童的陆地神仙!看着年轻,实际岁数比咱俩加起来都大!不然怎么能降服住那么多能人?肯定法力无边!”

小鱼低头看看自己刚及笄没多久的身量,摸了摸光滑的脸蛋:“……” 返老还童?陆地神仙?她前天晚上还因为偷吃太多枣糕积食,被白师兄灌了一碗苦得舌头都麻了的消食汤。

桂花糖也不买了,林小鱼心里像揣了只蹦跳的兔子。

茶楼!说书!她必须去听听现场版!

挑了个大家都有事忙的下午,林小鱼把弥弥哄去太阳底下打盹,换上最普通的粗布衣裙,头发用布巾一包,脸上还故意蹭了点灶灰,溜下山,摸进了青石镇最大的“聚仙茶楼”。

茶楼里人声鼎沸,瓜子皮花生壳满地。台上一身青衫的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满堂寂静。

“上回书说到,那西域妖僧‘血骨上人’,为练邪功,欲盗取栖霞山地心灵髓,炼制九九八十一颗‘噬魂骷髅’!”

先生声音洪亮,抑扬顿挫。

林小鱼心里嘀咕:血骨上人?没听过。地心灵髓?他们挖地窖只挖出过泥巴和石头。

“说时迟那时快!”惊堂木再响,“只见一道青色剑虹,自栖霞山巅裂空而至!剑光凛冽,照彻百里,正是那上清宗护院剑首,徐君徐真人!”

台下“哇”声一片。

小鱼啃着偷带出来的枣糕,心想:徐师兄的轻功是还不错,但“裂空而至”?

“那徐真人剑法通玄,已至‘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之境!面对妖僧祭出的七七四十九颗骷髅妖火,徐真人不闪不避,并指如剑,凌空一划——”

先生拉长了腔调,手臂猛地一挥。

“一道横亘天际的青色剑芒凭空而生,如天河倒卷,将妖火尽数吞噬剿灭!”

“好!”喝彩声震天。

小鱼努力回忆:手中无剑?徐师兄剑不离手,睡觉都放枕边。

“血骨上人见法术被破,惊怒交加,竟咬破舌尖,喷出本命精血,催动秘术‘万鬼哭嚎大法’!”先生语气陡转阴森,“刹那间,阴风惨惨,鬼影幢幢,无数怨魂厉啸扑向栖霞山!”

观众们屏住呼吸。

“值此危急存亡之秋,上清宗内,一声清越玉磬响彻云霄!”先生声调拔高,“只见一位白衣如雪、眉目清冷的公子踏云而出,正是上清宗神医,白辛白仙师!”

小鱼差点噎着:踏云?我的天我的袄。

“白仙师面冷心慈,袖袍一展,无数闪烁着冰蓝寒光的银针如孔雀开屏般悬于身后!”

先生比划着,仿佛亲眼所见,“但见他手掐灵诀,轻喝一声‘去’!那万千银针化作流星寒雨,精准无比地钉入每一只怨魂眉心!针上附带的‘太乙清心咒’瞬间净化怨气,超度亡魂!”

台下掌声雷动。

小鱼:“……” 银针如孔雀开屏?白师兄装针的羊皮卷拢共就两排。太乙清心咒?

白师兄最常念的是“再不喝药这碗就扣你头上”。

“然那妖僧狡诈无比,竟早已分出一缕元神,潜入上清宗丹房,欲毁其根本!”先生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悬念。

观众们脖子伸得老长。

“诸位可知,那丹房看似寻常,实则机关重重,阵法密布!”

先生摇头晃脑,“皆因上清宗里的步卿云步先生,不仅心思玲珑,更擅奇门遁甲之术!他以无上妙手,将周天星斗大阵微缩绣于丹房帷帐之上!妖僧元神闯入,瞬间触发星斗运转,如陷无边星河,动弹不得!”

小鱼一口茶喷了出来。丹房?就是厨房隔壁那个堆满草药和瓶瓶罐罐的小储物间。

周天星斗大阵绣帷帐?步师叔上个月确实给那屋换了块蓝底带白色小星星图案的粗布帘子,因为旧的洗破了。

“妖僧黔驴技穷,狗急跳墙,竟欲自爆魔婴,与整个栖霞山同归于尽!”先生猛地站起,惊堂木重重砸下,“就在这天地变色的刹那——”

全场鸦雀无声。

“上清宗深处,传来一声轻叹,似远似近,蕴含着无穷道韵。”先生模仿着空灵悠远的声音,

“‘痴儿,还不悟么?’”

“只见一位身着朴素道袍、却难掩绝世风姿的少女,缓步踱出。她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然而双眸开合间,似有日月轮转,星河生灭!她并未施展任何法术,只抬眼轻轻一瞥——”

先生停顿,环视全场。

“那狂暴欲爆的魔婴,如同被无形大手握住,瞬间凝固!妖僧神魂俱颤,匍匐在地,连称‘上仙饶命’!”

“这位少女,便是那神秘莫测、修为已至返璞归真之境的——上清宗掌门,小鱼仙子!”

“噗——咳咳咳!”小鱼这回真呛着了,咳得惊天动地,引来周围一片侧目。

她赶紧低头捂嘴,脸憋得通红。二八年华?这倒没错。日月轮转?她早上照镜子只关心脸上有没有睡出印子。

小鱼“仙子”?她上次被叫“仙子”还是五岁时玩过家家!

说书先生还在慷慨激昂:“小鱼仙子悲天悯人,念那妖僧修行不易,只废其魔功,罚他在栖霞山脚看守山林百年,以观后效。自此,邪祟远离,栖霞山成一方净土,上清宗名动四方!”

在雷鸣般的掌声和“再来一段”的呼喊中,小鱼像条泥鳅一样溜出了茶楼。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走在回山路上,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耻?

一眼瞪爆魔婴?她瞪弥弥不准它上供桌偷吃,弥弥还不是逮着机会就窜上去?

返璞归真?她前天为了跟徐师兄抢最后一块桂花糕,差点没在饭桌上演全武行!

还小鱼仙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回到观里,正是晚饭时分。步卿云做了她爱吃的笋干烧豆腐,香气扑鼻。

小鱼扒着饭,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把茶楼里听到的“传奇”加工了一下,讲给大家听。

徐君听完,停下夹菜的筷子,眉头微蹙:“血骨上人?没听过。后山最近倒是有些野猪脚印,可能是从深山里新来的。”

白辛优雅地剔着鱼刺,冷笑:“银针如孔雀开屏?我的针若真那般飞出去,第一个扎中的就是你这个偷吃零嘴不吃饭的。”

眼风扫过小鱼鼓鼓的腮帮子。

步卿云笑着给大家添饭:“周天星斗大阵绣帷帐?那蓝布是镇上布庄处理的零头布,星星是印花,不是什么阵法。不过小鱼要是喜欢,师叔下次找找有没有带月亮图案的。”

朱有钱算盘打得噼啪响,眼睛发亮:“名声传得这么响?太好了!下次去州府进货,我就说‘我们上清宗仙子掌门日常用度所需’,看那些大商号还给不给咱们小宗派脸色看!对了,掌门,‘仙子’这个称呼,是不是该做些绣着云纹的专用手帕?撑撑场面。”

小鱼把脸埋进碗里,闷声闷气:“千万别!求你们了!就让我当个普通掌门吧!”

步卿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好,咱们小鱼就是普通掌门。来,多吃点豆腐,长身体。”

徐君给她夹了块最大的笋干:“嗯,普通。”

白辛凉凉道:“普通到需要加一碗消食汤预防积食。”

朱有钱:“那普通掌门的月例银子,是不是也该‘普通’地涨一涨……”

弥弥跳上桌子,“喵”了一声,尾巴扫过小鱼的手背,鸳鸯眼里明明白白写着:蠢丫头,快给本神猫夹鱼。

小鱼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饭菜,看着家人们带着笑意的脸,听着朱有钱的算计和弥弥的催促,心里那点因为离谱传说带来的羞赧和微妙,忽然就散了。

茶楼里的故事再精彩,传说再离奇,那都是别人的想象。

她的上清宗,真正的“绝世剑法”是徐师兄每天雷打不动的晨练,真正的“神医妙手”是白师兄药圃里那些精心侍弄的草药,真正的“奇门遁甲”是步师叔把简陋道观收拾得温馨舒适的巧思,真正的“生财有道”是朱师兄拨动的算盘珠子和省下的每一分钱。

哦,还有真正的“镇山神兽”,正用爪子不耐烦地拍着桌子,催促她快点上供。

“知道了知道了,”小鱼夹了块最嫩的鱼肉,仔细剔了刺,放到弥弥专属的小碟子里,“喏,您的贡品。”

弥弥满意地埋头吃起来,呼噜声像个小风箱。

晚风穿过院子,枣树叶子沙沙响。油灯的光晕暖暖地罩着这一方小天地。

小小的上清宗,在越来越夸张的江湖传说与柴米油盐的真实日常之间,安然地存在着。

至于“小鱼仙子”的名头?嗯,随他们说去吧。

反正她自己知道,她就是个继承了师父小破道观、有一群厉害又可爱的家人、还有只傲娇猫的……普通掌门罢了。

最多,也就是个爱听茶楼吹牛、偶尔下山偷个闲的普通掌门。

这样,就很好。

一阵冷风吹过,林小鱼打了个喷嚏。

“谁又念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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