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刘栖梧正百无聊赖地撕着奏折。
御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被撕成一条条的，像雪片般散落一地。十六岁的女帝身着明黄龙袍，却毫无威仪地趴在案上，嘴角挂着恶作剧般的笑意。
“启禀陛下，丞相大人求见。”内侍战战兢兢地通报，声音低得像蚊蝇。
刘栖梧撇撇嘴，还未答话，一道颀长的身影已大步踏入殿内。
顾九阙穿着深紫色官服，腰佩玉带，墨发以玉冠束得一丝不苟。他站在殿中央，目光扫过满地碎纸，眉头都没皱一下。
“陛下今日的奏折都批完了？”
“没有，顾相，朕今天不想批。”刘栖梧扬起下巴，十六岁的脸庞还带着稚气，眼神却倔强。
顾九阙不答，只朝身后侍从微一抬手：“把昨日陛下的功课拿来。”
一卷宣纸展开，上面是歪歪扭扭的批注——“不准”、“知道了”、“烦死了”。
“昨日奏章三十七份，陛下以‘烦死了’批复的便有九份。”顾九阙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陛下可知，这其中三份是边疆急报？”
刘栖梧心虚地别开视线，却又立刻挺直了脊背：“那又如何？朕是皇帝！”
“正因您是皇帝，才更需尽责。”顾九阙走近两步，垂眸看她，“陛下今日若不补上昨日疏漏的奏折，明日早朝便不必上了。”
“你——！”刘栖梧气得站起身，龙袍袖子一挥，打翻了桌上墨砚，“顾九阙，你好大的胆子！敢威胁朕？”
“臣不敢。”顾九阙躬身行礼，姿态恭敬，语气却冷硬如铁，“只是遵先帝遗命，辅佐陛下成为明君。”
听到“先帝遗命”四字，刘栖梧咬紧了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她记得父皇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栖梧，朕把大燕交给你，也把你交给顾相了。他...会替朕看着你长大。”
那时她不知道，这“看着”会是这般严苛的管束。
“陛下可还记得，先帝驾崩时，您亲赐臣‘如朕亲临’的金牌？”顾九阙从袖中取出一枚金牌，在烛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若陛下今日不补完奏章，臣便替陛下‘亲临’处理这些政务。”
刘栖梧死死盯着那枚金牌，那是她登基第一天，被朝臣们围着说“丞相忠心耿耿，赐此金牌方能镇服众臣”时，懵懂间亲手递出的。
如今成了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朕知道了。”她终于低头，声音闷闷的，“朕补就是。”
顾九阙这才挥手让人收拾满地狼藉，又命人取来新的奏折：“臣会陪陛下批阅。”
殿内只余烛火噼啪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刘栖梧一边写一边偷偷抬眼打量顾九阙。
他正专注地审阅她刚批完的折子，侧脸在烛光下棱角分明，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若不是那身令人敬畏的威严，倒真称得上俊美。
“顾相，你为什么总是对朕这么严厉？”她忍不住问。
顾九阙抬眼，眼神幽深：“因为陛下是一国之君。”
“可朕才十六岁。”她小声嘀咕，“别的十六岁姑娘还在父母膝下承欢...”
“陛下没有父母可以承欢了。”顾九阙打断她，声音罕见地温和了一瞬，“您只有大燕子民。”
刘栖梧眼眶微热，低下头不再说话。
直到深夜，所有奏折才批阅完毕。顾九阙起身告辞，走到殿门口时忽然驻足。
“明日有南楚使臣觐见，陛下需着正式朝服。”他顿了顿，“若陛下想穿那套绣金凤的，臣已命尚衣局熏好了香。”
刘栖梧一怔，那套朝服是她最喜欢却嫌沉重的。
“...多谢顾相。”
顾九阙微微颔首，消失在殿外夜色中。
等他走后，刘栖梧才从袖中取出一张被小心翼翼折好的纸条——那是她从顾九阙审阅过的奏折中偷偷留下的。
上面是顾九阙的批注：“此议不妥，恐伤民利。陛下稚龄，臣当细解其弊。”
她抚摸着那行字，嘴角不自觉扬起。至少，他并不只是单纯地否定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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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朝堂上，南楚使臣呈上国书，言语间满是对大燕新君的轻视。
刘栖梧身着金凤朝服端坐龙椅，心中虽忐忑，却记得顾九阙昨日教导：“使臣若倨傲，陛下只需端坐不言，臣自会应对。”
果然，顾九阙出列，三言两语便以法理礼制驳得使臣哑口无言。刘栖梧暗自松口气，却在使臣退下后，忍不住想显示自己的聪慧。
“其实朕看出那使臣言辞有诈，”她对着群臣，略显得意地说，“南楚此次进贡少了两成，怕是国内有灾。”
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顾九阙的脸色沉了下来。
下朝后，刘栖梧被留在了议事殿。
“陛下可知今日在朝堂上失言？”顾九阙屏退左右，直截了当地问。
“朕...朕哪里失言了？”
“南楚确有灾情，但他们隐瞒不报，自有其政治考量。”顾九阙语气严厉，“陛下当众戳破，看似聪明，实则断了两国回旋余地。南楚为保颜面，恐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刘栖梧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脸色发白。
“臣罚陛下抄写《帝王韬略》第十章，三遍。”顾九阙将一卷书放在案上，“另，今夜起取消陛下出宫许可，直至抄完为止。”
“凭什么！”刘栖梧最怕被禁足，“朕是皇帝，你不能...”
“凭先帝遗命。”顾九阙打断她，“凭陛下亲赐的金牌。凭大燕江山不能毁在一时任性上。”
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陛下可知，此刻史官笔下如何记载今日之事？‘幼帝轻浮，露国家机密于朝堂’——陛下希望青史如此评价您吗？”
刘栖梧咬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朕...朕知道了。”
顾九阙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模样，语气稍缓：“陛下聪慧，只是尚需磨炼。臣愿做那个磨刀石，即便陛下怨恨。”
他转身欲走，却被刘栖梧叫住。
“顾相...你会一直这样管着朕吗？”
顾九阙没有回头：“直到陛下能独当一面，不再需要臣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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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刘栖梧坐在灯下抄书，心中却想着白天的事。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从暗格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那是她偷偷记录的“顾相言行录”。
翻开最新一页，她写道：“腊月初七，顾相罚我抄书，禁我出宫。但他也...在朝堂上维护了我的威严，虽然之后又责备我。”
她想了想，在末尾添上一句：“他训我时，眉间有一道浅浅的皱痕，像父皇一样。”
窗外，一道身影悄然离去。
顾九阙回到丞相府，屏退众人后，从暗匣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
是先帝的笔迹：“九阙，栖梧这孩子，聪明却敏感，顽劣却心善。她需要有人严厉管教，也需要有人真心相待。朕将她托付给你，是因为满朝文武，唯你既有铁腕，又有柔情...”
他将信贴近心口，望向皇宫的方向，喃喃自语：“陛下，臣在等您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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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刘栖梧终于抄完书，迫不及待想溜出宫。她换上小太监的衣服，偷偷溜到宫墙下，却发现平日守在此处的侍卫换成了顾九阙的亲兵。
“陛下请回。”为首的将领躬身行礼，“丞相有令，若无他手令，不得放陛下出宫。”
刘栖梧气恼地跺脚，正要理论，却见顾九阙从不远处走来。
他今日未着官服，一袭月白常服，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清雅。
“陛下想出去？”
“...嗯。”
“随臣来。”
顾九阙竟带着她从正门出了宫，坐上不起眼的马车，穿过繁华街市。
“顾相，你...”
“陛下上次说，别的十六岁姑娘可以逛街市。”顾九阙掀开车帘一角，让街市的灯火映入车内，“陛下也可以——在臣的陪同下。”
刘栖梧怔怔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严厉的摄政丞相，似乎没那么讨厌了。
马车缓缓驶过喧嚣街巷，车内一老一小两个身影，在昏黄灯火中拉得很长。
而大燕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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