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空旷，脚步声带着潮湿的回音。吴邪和胖子打着手电，谨慎地探查四周。光线扫过角落里的朽木和碎陶，更多的细节显现出来——石壁上有模糊的彩绘，颜料剥落大半，只能依稀看出些扭曲的人形和兽类轮廓，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空气里的那股子水腥气，源头似乎就是石室中央那个不大的浅坑，里面蓄着的黑水粘稠，近乎死寂，手电光打上去，连点像样的反光都没有，倒像是吸光的。
林陌背靠着冰凉粗糙的岩壁，慢慢滑坐到地上。体力透支，加上刚才那阵几乎撕裂意识的冲击，让她浑身发软，太阳穴还在隐隐抽痛。但更清晰的，是眉心那一点残留的、微凉的触感。
她忍不住抬眼，看向张起灵。
他已经转过身，不再盯着来路，而是面向石室深处更浓郁的黑暗。他站得笔直，侧脸在昏暗光线里像是用最硬的线条勾勒出来的，下颌线绷着，没什么表情。只是，握着那把黑金古刀刀鞘的手，指节微微有些发白。
刚才那一下……是什么？双指探洞的功夫，还能这么用？驱邪，镇魂，还是……别的什么？
疑问盘旋不去，但没有人会给她解答。
“嘿，这地方够邪性的，”胖子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蹲在石室另一头，用手里的短柄撬棍拨拉着一个半埋在碎陶片里的东西，“瞧瞧这壁画，画得跟鬼画符似的。天真，你瞅瞅这像啥？”
吴邪走过去，弯腰细看，眉头拧了起来：“不好说……有点像是……某种祭祀场面？这些扭曲的人形，动作不太对劲。”他声音压低了，带着惯有的谨慎，“这里不像主墓室，倒像是个……过渡或者进行某种仪式的场所。”
他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中央那个黑水坑，又很快移开，似乎那坑里藏着什么不祥的东西。
“管他祭祀不祭祀，找到路出去才是正经。”胖子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咱这雷达姑娘，”他朝林陌的方向努努嘴，“还能感应到别的‘宝贝’不？比如出口啥的？”
突然被点名，林陌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她闭上眼睛，努力去感知。脑中的嗡鸣已经减弱成一种低沉的背景音，像远处持续不断的沉闷雷声。试着将注意力扩散开，不去刻意寻找“铃铛”那种尖锐的威胁，而是感知整个空间的“异常”。
有点困难。信息杂乱无章，石头的冰冷，积水的阴湿，还有这里残留的、年代久远的某种……沉闷的绝望感，丝丝缕缕地渗入感知。她皱紧眉，额角渗出细汗。
“别急，”吴邪见状，语气缓和了些，“慢慢来。要是感觉不舒服就算了。”他看得出林陌的状态不好，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同背景板的张起灵忽然动了。他没有看林陌，而是径直走向石室一侧看起来最是完整、没有任何人工开凿痕迹的岩壁。他伸出手，不是去敲，而是将掌心轻轻贴在了湿冷的岩石表面，微微阖眼。
几秒钟后，他睁开眼，黑沉的眸子在昏暗中似乎亮了一下。“这边。”他言简意赅，指向岩壁上一个极其隐蔽的、被几块凸起岩石阴影完全覆盖的凹陷。
胖子和吴邪立刻凑过去。胖子用手电仔细照了半天，又上手摸了摸，才咂舌道：“行啊小哥，这缝藏得可真够深的，跟天然长成这样似的。后面有路？”
张起灵点头，已经侧身开始往那狭窄的缝隙里挤。缝隙果然如他所判，是天然形成的岩体裂缝，内部比入口看起来还要曲折狭窄些，仅供一人勉强通行。
“跟上。”吴邪回头对林陌示意，眼神里带着鼓励。
林陌撑着岩壁站起来，腿还是有点软。胖子伸手想扶，她摇摇头，示意自己可以。深吸一口气，跟在吴邪后面，也侧身挤进了那条缝隙。
岩壁冰冷湿滑，带着常年不见天日的阴气，蹭在皮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空间极其逼仄，身体几乎要贴着两侧粗糙的石面移动，前进全靠一点点蹭。黑暗浓郁得化不开，只有前后同伴手电晃动的微光，勾勒出前方那个永远沉默领路的高大背影，以及身后胖子偶尔传来的、压低的呼吸和衣物摩擦声。
一种比在宽敞墓室里更甚的压迫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林陌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前面张起灵的背上，那是一个稳定、无声的支点。
缝隙并非直通，而是曲折向下，坡度不大，但能感觉是在深入山腹。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就在林陌觉得胸口发闷、几乎要被这无尽的挤压感逼得窒息时，前方的张起灵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小哥？”吴邪压低声音问，声音在缝隙里带出一点回响。
张起灵没有立刻回答。林陌顺着吴邪手电的光看过去，只见前方缝隙似乎到了尽头，被一堆坍塌的碎石和泥土堵住了大半，只在靠近顶部的位置，留下一个极不规则、黑洞洞的缺口。缺口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蛮力硬生生砸开或者炸开的，时间应该不短了，边缘也附着着湿滑的苔藓类东西。
而张起灵的目光，正落在那堆堵塞物靠近底部的一个角落。那里，半掩在碎石头和黑泥里，露出一个颜色深暗、边角圆润的东西。
不是石头。更像是一个……盒子？
胖子从后面努力探出头：“有发现？哎哟这憋屈的……那是啥？藏宝箱？”
吴邪也看到了，他眉头皱得更紧：“不像近代的东西。小心点，这种地方，莫名其妙出现个匣子……”
他话没说完，林陌脑子里那低沉的背景嗡鸣声，突兀地拔高了一个调。并不尖锐，也没有伴随幻象，但一种强烈的、被什么东西“注视”着的感觉，猛地攫住了她。那感觉的来源，赫然就是那个半埋在坍塌物里的深色匣子！
“别碰它！”警告冲口而出，声音因为急促而有些变调。
几乎是同时，张起灵已经伸手，不是去拿匣子，而是闪电般扣住了吴邪下意识往前探去的手腕。
吴邪被他抓得一怔。
张起灵的目光扫过那个匣子，然后，第一次，将视线明确地投向了林陌。那目光依旧沉静，但里面似乎多了点审视，以及一丝极淡的、近乎肯定的意味。
“你感觉到了什么？”他问，声音在狭窄的缝隙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陌喉咙发干，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因为她的警惕和众人的聚焦，变得更加清晰、粘稠。那不是铃铛那种充满攻击性和混乱的精神污染，而是另一种……更冰冷、更沉滞的东西，带着一种古老而漠然的恶意。
“有东西……在里面，‘看’着我们。”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描述那难以名状的感知，“不是活的……但很……不好。”她想说“邪门”，但觉得这个词不足以形容。
胖子倒吸一口凉气：“我滴个姥姥，这鬼地方还真是啥邪乎玩意儿都有。一个破盒子还能‘看’人？”
吴邪被张起灵抓着手腕，脸色也有些发白，他定了定神，仔细去看那匣子。那匣子约莫一尺见方，非木非石，表面是一种深沉的暗褐色，隐约有些极细的、扭曲的纹路，在手电光下几乎看不真切。边缘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开启的痕迹。
“小哥，这……”吴邪看向张起灵。
张起灵松开了吴邪的手腕，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匣子上，眼神里没有任何犹豫或畏惧，只有一种纯粹的、分析式的专注。他缓缓伸出手指，在距离匣子表面还有一寸左右的地方停住，极其缓慢地移动，似乎是在感受着什么。
几秒钟后，他收回手，指尖似乎沾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粉末。
“阴渍。”他吐出两个字，然后看向那堆堵塞物上方的缺口，“路在上面。这东西，”他瞥了一眼匣子，“不动。”
意思很明确：绕开，别惹。
胖子立刻表示赞同：“听小哥的！胖爷我对这种会‘看’人的盒子可没兴趣。走走走，上面有路就行。”
吴邪也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那匣子两眼，作为一名对各种谜题有着天然好奇心的人，这种近在咫尺又诡异莫名的东西，无疑是一种诱惑和折磨。但他信任张起灵的判断。
张起灵不再耽搁，他身形灵活，抓住缺口边缘凸起的石头，几下借力，便轻盈地翻了上去，消失在缺口后的黑暗里。很快，上面传来他平静的声音：“可以上。”
吴邪紧跟着爬了上去。轮到林陌时，她看着那不算高的缺口，却因为体力消耗和心神不宁，有些发怵。岩壁湿滑，不太好着力。
正犹豫间，一只手从缺口上方伸了下来。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熟悉的薄茧。
是张起灵。
林陌愣了一下，抬头，对上他垂下的目光。依旧没什么情绪，但那只手稳稳地停在那里，无声地等待着。
她抿了抿唇，伸出自己冰凉还带着点颤抖的手，握了上去。
他的手干燥而稳定，力道控制得极好，轻轻一提，她便觉得身体一轻，被他半拉半托地拽了上去，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越过缺口的瞬间，她下意识地低头，目光扫过下方那个半掩在碎石中的深色匣子。
就在视线接触的一刹那，匣子表面那些几乎看不见的扭曲纹路，似乎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一股寒气猛地从脊椎窜上头顶。
她瞬间移开视线，人已经被拉到了缺口上方。这是一个比下面缝隙略宽些的天然通道，空气似乎流通了一点点，没那么闷了。
张起灵在她站稳的瞬间就松开了手，转身继续朝前走去，仿佛刚才的援手只是顺手为之。
林陌却忍不住蜷了蜷手指，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力道。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黑洞洞的缺口，胖子正骂骂咧咧地努力往上爬。
“刚才……谢谢你。”她对着前方那个沉默的背影，低声说。
张起灵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通道依旧向下延伸，但宽敞了些，脚下也渐渐出现了人工修凿的痕迹，粗糙的石阶时断时续。大约又走了半个多小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光景——不再是永无止境的黑暗和岩石，而是一道倾斜向下的、布满碎石和湿泥的斜坡，斜坡尽头，隐约有水声传来，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外界的气息。
“有风！”吴邪精神一振，“快到出口了！”
胖子也兴奋起来：“可算要离开这鬼地方了！胖爷我这身神膘都快被挤成馅饼了！”
众人加快脚步，朝着那水声和微弱光线的方向走去。林陌跟在最后，心情复杂。这一趟猝不及防的穿越和历险，让她身心俱疲，但同时也悄然种下了一些别的什么。她看着前方那个重新将自己隐入沉默和阴影中的身影。
神明依旧遥远，但那条无形的线，似乎真的系上了。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那片通往出口的斜坡时，异变陡生！
“咔嚓——哗啦——！”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断裂声骤然响起，紧接着是他们脚下石阶和岩壁传来的剧烈震动！碎石和灰尘扑簌簌地从头顶落下。
“地动了？！”胖子惊呼，险些没站稳。
吴邪扶住岩壁，脸色骤变：“不对！是塌方！快跑！”
话音未落，身后他们刚刚走过的通道深处，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岩石挤压崩裂的巨响，烟尘滚滚而来！
“走！”张起灵低喝一声，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林陌的手臂，力道惊人，几乎是拖着她朝斜坡下方冲去。吴邪和胖子也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跟上。
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剧烈，身后的崩塌声如同死神的咆哮，紧追不舍。碎石不断从两侧和头顶砸落，黑暗被翻滚的烟尘充斥，手电光乱晃，几乎看不清前路。
林陌被张起灵拖着，只能拼命迈动发软的双腿，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逼近。
就在他们冲下斜坡大半，前方水声越来越响、甚至能看到隐约的波光时，头顶上方一块巨大的、松动的岩体，在剧烈的震动中，轰然砸落！正对着她和张起灵的前方！
避无可避！
林陌瞳孔骤缩，绝望感瞬间淹没。
千钧一发之际，张起灵猛地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拽，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挥出！
“锵——！”
黑金古刀并未完全出鞘，只是带着刀鞘，以一种精准到毫厘的角度和惊人的力量，斜劈在砸落的巨石边缘！
火星迸溅！
巨石下落的轨迹被这股巨力硬生生撞偏了少许，擦着两人的身侧，裹挟着骇人的风声和碎石，重重砸落在旁边的斜坡上，又轰隆隆地向下滚去，激起漫天泥水。
而张起灵因为全力撞击巨石，身形不可避免地一晃，脚下湿滑的碎石让他失去了平衡。
“小哥！”吴邪的惊叫声传来。
林陌被他拽在身后，看得分明。在他身体后仰、即将滑倒的瞬间，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反手死死抓住了他刚才拽着自己的那条手臂，用自己全身的重量和摩擦力，拼命向后拉拽，试图帮他稳住。
两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在湿滑的斜坡上踉跄了几步，碎石在脚下哗啦作响，最终险之又险地停在斜坡边缘，再往后一步，就是下方传来轰鸣水声的黑暗深渊。
烟尘渐渐散去。
崩塌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停息了，来的通道显然已经被彻底堵死。
惊魂未定。
林陌大口喘着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的手还死死抓着张起灵的手臂，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张起灵站稳了身体。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她。额发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有些凌乱，沾着灰尘，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异常清晰。
他的目光先落在她因为极度用力而紧绷、颤抖的手指上，停了片刻。然后，缓缓上移，对上她惊魂未定、却依旧带着一丝未散倔强的眼睛。
通道里一片死寂，只有下方隐约的水流轰鸣，以及几人粗重的喘息。
他没有立刻抽回手臂。
半晌，他极轻微地动了一下被林陌紧紧抓住的那只手臂，不是挣脱，而是一个近乎安抚的、微小的力道调整。然后，他移开视线，望向下方传来水声和微光的黑暗，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
“放手。下面有河，可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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