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末的老城区,巷口那棵老槐树粗得要两个半大孩子手拉手才能环抱,蝉鸣声裹着暑气漫在空气里,总能听见两个少年的争执声刺破闷热。
许牧攥着变形金刚的手指泛白,额角沾着灰,眼神像头被惹毛的小狼崽。他对面的林环比他矮半个头,却站得笔直,白瓷似的脸蛋透着薄红,怀里紧紧护着个断了弦的风筝——那是许牧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第一次放就被林环撞进槐树林,线缠在枝桠上,扯下来时骨架已经断成了两截。
“你赔我!”许牧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粗哑,伸手就要去抢风筝残骸。
林环侧身躲开,眉头皱得紧紧的,声音却清清脆脆:“是你自己没抓稳线,我又不是故意的。”他长得太惹眼,哪怕此刻头发乱糟糟的,睫毛上还挂着槐树叶碎屑,那双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琉璃,明明是理直气壮的反驳,看在许牧眼里,倒像是在撒娇。
许牧更气了。他最讨厌林环这副模样,明明是个男孩子,却生得比巷口裁缝家的小女儿还好看,每次闯了祸,只要睁着那双眼睛看别人,大人们就舍不得骂他。
“我不管!必须赔!”许牧上前一步,两人撞在一起,滚在满是槐花瓣的地上。变形金刚摔在一旁,零件散了一地,风筝也彻底碎成了几片。
林环急了,伸手推了许牧一把,指尖不小心刮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许牧你不讲理!”
许牧愣了一下,摸到脸上的痛感,瞬间炸了毛。他扑过去按住林环,两人扭作一团,槐树叶落了他们一身。最后还是许牧的妈妈寻过来,揪着许牧的耳朵把他拉开,又塞给林环一把水果糖,笑着说:“牧牧不懂事,你别跟他计较。”
林环没接糖,只是捡起地上的风筝碎片,看了许牧一眼,转身跑回了家。许牧捂着被揪红的耳朵,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憋着一股火。那是他第一次觉得,林环这张脸,简直是用来气人的。
从那以后,两人就成了巷口的“死对头”。许牧抢林环的作业本藏在柴房,林环就趁许牧不注意,把他的运动鞋换成拖鞋;许牧在林环的铅笔盒里放毛毛虫,林环就把许牧最喜欢的漫画书藏在衣柜顶上。每次争执,许牧都占不到便宜——不是因为林环比他聪明,而是因为林环那张脸。只要他露出一点委屈的样子,大人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骂许牧“欺负人”。
许牧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他只能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比林环厉害,再也不让他用这张脸“压”自己一头。
升入高中,许牧和林环阴差阳错地分到了同一个班,还成了同桌。
开学第一天,许牧走进教室,看到靠窗的位置坐着个少年。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流畅的肩线,洗得发白的校服穿在他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清隽。少年低着头整理课本,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鼻梁高挺,唇线清晰,嘴角微微抿着,像幅精心绘制的素描。
许牧愣了一下,才认出那是林环。几年不见,他长开了,褪去了小时候的婴儿肥,轮廓变得愈发精致,那张脸依旧抢眼,甚至比以前更甚——往那一站,就像自带聚光灯,周围的一切都成了陪衬。
许牧皱了皱眉,径直走过去,把书包往桌子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喂,这是我的位置。”
林环抬起头,看到是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老师排的座位,我坐在这。”
“我不管,我要坐里面。”许牧语气强硬,拉开椅子就想往里挤。
林环没动,只是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许牧,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霸道。”
许牧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梗着脖子说:“我一直都这样。”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林环先让了步,收拾好东西坐到了外面。许牧得意地哼了一声,坐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专心看书——林环就坐在他旁边,淡淡的栀子花香从他身上飘过来,扰得他心烦意乱。
高中三年,两人的“战争”从未停止过,且愈演愈烈。
学习上,他们是全班的“龙虎斗”。每次考试,第一名不是许牧就是林环,相差永远不超过五分。许牧擅长理科,逻辑思维缜密,解题又快又准;林环则文理均衡,尤其是语文和英语,作文常常被当作范文在全校朗读。每次老师在课堂上表扬林环,许牧就会在下一次考试中更加拼命,誓要把他比下去。
有一次月考,许牧以一分之差输给了林环,气得把试卷揉成了团。林环看到了,默默把自己的试卷推到他面前,说:“这道题你的思路错了,应该这样解。”他的指尖落在试卷上,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许牧看着他的手,又看了看他那张依旧好看的脸,心里的火气莫名消了大半,却还是嘴硬:“不用你教。”
林环也不恼,只是收回手,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随便你。”
运动会上,许牧报名了1000米跑,林环也报了。比赛那天,两人并肩跑在赛道上,许牧一直想超过林环,可林环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总能精准地挡住他的路线。最后一百米,许牧卯足了劲冲刺,却在终点线前被林环轻轻一绊,摔了个踉跄,虽然还是得了第一名,却摔得灰头土脸,膝盖也擦破了皮。
赛后,许牧揪着林环的衣领质问他:“你故意的!”
林环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带着无辜的表情:“我只是不小心碰到你了,谁让你跑那么急。”他的眼神清澈,语气坦然,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许牧小题大做。
许牧气得说不出话,只能瞪着他。周围的同学围过来,有人说:“许牧,你别这么凶,林环又不是故意的。”还有女生小声议论:“林环好帅啊,就算是不小心,也很可爱。”
许牧看着林环那张被众人夸赞的脸,心里的火气更旺了。他发现,不管到什么时候,林环总能凭着这张脸化险为夷,而自己,永远是那个被指责的“恶人”。
除了明面上的争斗,两人之间还有着各种暗戳戳的较量。许牧买了最新款的游戏机,林环第二天就带来了更高级的掌机;许牧穿了一双限量版的运动鞋,林环就会穿一双设计更独特的帆布鞋;许牧在篮球场上耍帅灌篮,林环就会在旁边的羽毛球场上,凭着灵活的走位引来一群女生的尖叫。
他们就像两块互斥的磁铁,明明离得那么近,却永远针锋相对。可只有许牧自己知道,每次看到林环被别人围着夸赞时,他心里除了嫉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尤其是在一次文艺汇演上,林环穿着白色衬衫站在舞台上弹钢琴,灯光洒在他身上,侧脸美得像个妖精,许牧看着舞台上的他,心跳竟漏了一拍。
那天晚上,许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骂自己没出息,竟然会觉得林环好看。他暗暗告诉自己,林环就是个只会靠脸的花瓶,自己一定要超过他,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强者。
高三下学期,气氛变得愈发紧张。所有人都在为了高考拼命,许牧和林环也不例外。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整天斗嘴,而是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可即便如此,两人之间的竞争依旧激烈。
每天早上,许牧都会比林环早到教室十分钟,背单词、记公式;晚上,林环会比许牧晚走半小时,整理错题、复习知识点。他们很少说话,却总能在不经意间注意到对方的举动。许牧会在林环的水杯里偷偷加满热水,林环会在许牧忘记带雨伞时,把自己的伞放在他的桌洞里。
这些小事,他们都做得不动声色,仿佛只是随手为之。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份针锋相对的背后,早已悄然滋生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高考结束那天,全班同学一起去聚餐。席间,有人提议让许牧和林环喝一杯,化解多年的“恩怨”。许牧端起酒杯,看着林环,他的脸上带着醉意,脸颊微红,眼神比平时更亮。
“林环,”许牧的声音有点沙哑,“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不会输给你。”
林环笑了,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清脆的响声在包厢里回荡。“我等着。”他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天,他们都喝多了。许牧记得,他扶着林环走出餐厅,晚风一吹,林环靠在他的肩上,轻轻说了一句:“许牧,其实你也没那么讨厌。”
许牧的心跳瞬间加速,他想推开他,却又鬼使神差地停住了手。他看着林环熟睡的侧脸,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那一刻,许牧心里的某个角落,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大学毕业后,许牧和林环果然成了行业里的顶尖对手。
许牧接手家族企业“盛远集团”,凭着雷厉风行的手段和精准的商业嗅觉,短短五年就将集团规模扩大了两倍,成为商界公认的权势人物。他习惯穿黑色高定西装,周身自带生人勿近的冷意,谈判桌上从不让步,只要是他看中的项目,几乎没有失手的可能。
而林环,靠着大学期间积累的资源和过人的谈判技巧,创立了“环宇科技”。这家新兴公司势头迅猛,很快就抢走了盛远不少订单,成了许牧最头疼的对手。林环依旧是那张惹眼的脸,酒红色西装穿在他身上,衬得皮肤愈发白皙,唇线天然带点红,往谈判桌前一站,哪怕不说话,也能让对手下意识地放松警惕——这正是许牧最鄙夷的地方,他总觉得林环是靠这张“魅魔脸”走捷径。
两人的交锋从未断过。上次的新能源项目,林环凭借更灵活的合作方案截胡;这次的城市综合体招标,许牧直接加价百分之十,硬生生把项目抢了回来。每次碰面,空气里都像掺了火药。
“许总这么急着加价,就不怕资金链出问题?”林环坐在谈判桌对面,指尖敲了敲桌面,嘴角噙着笑,眼神里却满是挑衅。
许牧靠在椅背上,手指摩挲着钢笔:“林总还是管好自己吧,别下次连投标保证金都凑不齐。”
话里带刺,谁也不让谁。可许牧自己清楚,每次看到林环被阳光照着的侧脸,或是听他压低声音说话时的沙哑语调,心里总会莫名地乱。
行业慈善晚宴那晚,许牧被合作方灌了不少红酒。走出酒店时,他看到林环靠在路灯下,指尖夹着支烟,烟雾缭绕中,那张脸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柔和。许牧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喂,没开车?”
林环转过头,眼里带着点醉意:“司机请假了。”
许牧皱了皱眉,拉开车门:“上车,我送你。”
一路无话。到了林环家楼下,许牧扶着他走进电梯。狭小的空间里,酒气混着林环身上的雪松香水味,缠得人呼吸发紧。电梯门一开,林环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仰头看着他:“许牧,你是不是喜欢我?”
许牧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林环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喷在他颈间,“你看我的眼神,从来都不只是讨厌。”
没等许牧反驳,林环忽然踮起脚,吻住了他。红酒的甜味混着烟草味,像一张网,瞬间把许牧裹了进去。他想推开,却又忍不住抱住了林环的腰,指尖触到那片细腻的皮肤时,理智彻底崩塌了。
许牧把林环抱进房间,月光从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床上人的脸。林环的衬衫扣子散了两颗,露出精致的锁骨,眼睛半睁着,像只邀宠的猫。许牧的呼吸变得粗重,他俯身吻下去,从额头到唇角,再到颈间。林环的手缠上他的脖子,指甲轻轻划过他的后背,引来一阵战栗。
而许牧没发现,自己嘴角正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带着得逞的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