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熠终究还是没冲进那条巷子。
他站在巷口的老槐树下,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的争吵声,继母尖利的咒骂像针一样扎进耳朵。他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几次想冲进去,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算什么呢?一个外人。冲进去只会让事情更糟,让苏晚更难堪。
直到里面的声音渐渐平息,他才像泄了气的气球,无力地靠在树干上。晚风吹过,带着点凉意,吹得他心里发慌。
他掏出手机,翻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即使被拉黑了无数次,他还是记得。他编辑了一条短信,删删改改,最后只发了三个字:“没事吧?”
信息发送失败的提示弹出来,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头上。
江熠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他知道,苏晚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
第二天,苏晚没来上学。
江熠一整天都坐立难安,数学课上频频走神,连老师点他回答问题都没听见。后桌的男生看出他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熠哥,你找苏晚啊?我刚才听班主任说,她请了病假。”
江熠的心沉了沉。病假?是真的病了,还是……
放学铃一响,他就背着书包冲出教室,直奔苏晚打工的餐馆。老板娘说她今天没来,还担心地问:“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昨天看着就不太舒服。”
江熠没说话,转身往苏晚家的方向走。他不敢靠太近,只敢在巷口徘徊,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直到傍晚,他才看到苏晚的身影出现在巷口。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脸色苍白,左边脸颊上还有淡淡的红痕,显然是昨天被打的。
江熠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苏晚似乎没看到他,低着头,脚步虚浮地往巷子里走。江熠快步上前,拦住了她。
“你……”他刚开口,就被苏晚打断。
“我没事。”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让开。”
“你的脸……”江熠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的红痕上,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不关你的事。”苏晚猛地推开他,想往里走。
江熠却抓着她的胳膊不放,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跟我走。”
“去哪里?”苏晚挣扎着,眼眶红了,“江熠,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以为你这样是对我好吗?你只会让我更麻烦!”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积压了一夜的委屈和疲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你送的面,你给的药,都被我继母看到了!她骂我不知廉耻,骂我……”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只是用力想甩开他的手。
江熠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脸上的红痕,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慢慢松开手,声音放得很低,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苏晚心上。她愣住了,没想到他会道歉。
“我没想到会这样。”江熠看着她,眼底满是愧疚,“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吃点东西,不想看到你难受。”
苏晚别过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他是好意,可这份好意,在她的生活里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那么刺眼。
“以后别再这样了。”她低声说,“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是在逃。
江熠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里空落落的。他掏出手机,再次编辑短信,这一次,他写的是:“如果不想待在家里,就出来,我在老地方等你。”
他所谓的“老地方”,是学校后街的那棵老槐树下,那个曾经撕碎她画稿的地方。
他不知道苏晚会不会来,只能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往那边走。
夕阳西下时,苏晚真的来了。
她手里抱着一个画夹,是她重新买的,封面是简单的白色。她走到江熠面前,把画夹递给他:“给你看个东西。”
江熠疑惑地接过,翻开。
里面画着很多画,有老槐树,有流浪猫,有餐馆的灶台,还有……一张全家福。
画上有三个人,左边是个模糊的男人轮廓,应该是她父亲;中间是她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眼神怯生生的;右边留着一个空位,用铅笔轻轻描了个轮廓,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这是……”江熠的声音有些发紧。
“我画的全家福。”苏晚的声音很轻,“从我记事起,我们家就很少一起拍照。我妈走后,就更不可能了。”
她顿了顿,指着那个空位:“这里,本来是留给我妈的。后来我想,也许空着也挺好的,至少还有念想。”
江熠看着那张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他想起自己烧的那张全家福,想起她蹲在泥地里捡碎片的样子,愧疚像潮水般涌来。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都过去了。”苏晚摇摇头,从他手里拿过画夹,小心翼翼地合上,“我给你看这个,是想告诉你,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也不需要你的保护。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你的好意,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江熠的心。
“苏晚,我……”
“江熠,”苏晚打断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路。以后,别再管我了,好吗?”
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脸上,给她苍白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可她的眼神,却像结了冰的湖面,平静得让人心疼。
江熠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苏晚是认真的。她在推开他,用一种最温柔也最残忍的方式。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苏晚笑了笑,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她抱着画夹,转身往巷口走,脚步轻快了许多,却没再回头。
江熠站在老槐树下,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暮色里,手里还残留着画夹的温度。他掏出手机,删掉了编辑好的短信,把手机塞回口袋。
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他的脚边。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失去一个人的感觉,是这么疼。
他不知道,苏晚走回巷口时,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他孤零零地站在老槐树下,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她的心猛地一揪,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把画夹抱得更紧了,像是抱着自己最后的倔强。
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她没想到,这张画夹里的全家福,会在很久以后,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而那个空缺的位置,也终究等来了该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