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小组的存在，像一根突兀的刺，扎在苏晚的日常里。
每天放学后，她都要和江熠在教室待到暮色四合。他讲数学题时依旧语速飞快，偶尔会用笔敲敲她的试卷，语气带着点不耐烦：“这里，辅助线又画错了，猪脑子吗？”
苏晚攥着笔，指尖泛白，却不反驳。她知道他不是真的骂她，只是习惯了用这种尖锐的方式表达。可心里那点刚冒头的暖意，总会被他这声“猪脑子”浇得透凉。
江熠似乎没察觉她的沉默，讲完题就自顾自地翻出语文课本，皱着眉看那些古诗文，嘴里念念有词：“‘关关雎鸠’，不就是鸟叫吗？有什么好背的。”
苏晚拿起他的语文练习册，上面的选择题错得触目惊心，填空题更是大片空白。她指着“但愿人长久”的下一句，轻声提醒：“千里共婵娟。”
江熠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像在评估什么稀奇物件。“你怎么什么都记得？”
“多背几遍就记住了。”苏晚避开他的目光，低头在他错题旁标注，“这首词是苏轼写的，表达了对亲人的思念……”
“无聊。”江熠打断她，把练习册推到一边，“背这些有什么用？能当饭吃？”
他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苏晚心里那点小心翼翼的分享欲。她想起自己躲在房间里背诗的夜晚，月光透过窗棂落在课本上，那些平仄韵律里藏着的温柔与怅惘，是她贫瘠生活里少有的慰藉。
可在他眼里，这些都只是“无聊”的东西。
苏晚抿紧唇，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他的错题整理好，用红笔标出易错点。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斜射进来，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浅淡的阴影。
江熠看着她安静的侧脸，心里莫名地窜起一丝烦躁。他不是故意想怼她，只是每次看到她认真的样子，总觉得和自己格格不入。她像株在角落里悄悄生长的植物，安静、倔强，带着他看不懂的韧性。
“喂，”他没话找话，“你整天背这些，就不想干点别的？”
苏晚抬眼，眼底带着点疑惑。
“比如……”江熠想了想，“去打游戏？或者去看电影？”
苏晚摇摇头：“没时间。”
她要打工，要画画，要应付继母的刁难，还要挤出时间啃那些难懂的数学题，哪里有时间做这些“闲事”。
江熠看着她眼底的疲惫，突然想起上次在餐馆外看到的场景——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站在油腻的灶台前，被油烟熏得直皱眉，却还是认真地给客人盛汤。
他喉结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嗤笑一声：“也是，像你这样的好学生，眼里只有学习。”
这句话像裹着冰碴，砸在苏晚心上。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她这样家境普通、甚至有些窘迫的人，不配拥有除了学习之外的消遣。
她猛地合上练习册，站起身：“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该走了。”
江熠抬头，看到她泛红的眼眶，心里那点烦躁突然变成了慌乱。“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苏晚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江同学说得对，我确实该好好学习，不然连饭都吃不上。”
她说完，背起书包就往外走，脚步快得像是在逃。
江熠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手还保持着想拉住她的姿势。夕阳彻底沉了下去，教室里暗了下来，只剩下他桌上那盏手电筒亮着，暖黄的光打在他错愕的脸上。
他刚才……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后桌的男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抱着篮球站在门口，看到江熠一个人坐着，笑着打趣：“熠哥，跟你的小搭档闹别扭了？我刚才好像看到她哭了？”
江熠猛地站起来，抓起书包就往外走，声音冷得像冰：“关你屁事。”
他快步冲出教学楼，想追上苏晚，可校门口空荡荡的，只有秋风卷着落叶在打转。他不知道她往哪边走了，只能凭着感觉往她平时回家的方向跑。
跑过那个堆满建筑垃圾的工地时，他看到苏晚的身影正沿着围墙往前走。她的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手里的手电筒光柱晃来晃去，不太稳。
江熠放慢脚步，远远地跟着她。他想上前道歉，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小就习惯了用不屑和嘲讽武装自己，那些柔软的话，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怎么也说不出口。
苏晚走到巷口时，突然停了下来。她转过身，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巷口扫了一圈。江熠赶紧躲到树后，心脏砰砰直跳。
她没看到他，只是站了一会儿，就转身走进了巷子，手电筒的光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江熠从树后走出来，看着空荡荡的巷口，心里空落落的。他从口袋里掏出颗糖，是上次没送出去的草莓味，剥开糖纸塞进嘴里，那股甜腻的味道却怎么也压不住心里的涩。
他想起苏晚刚才泛红的眼眶，想起她那句“连饭都吃不上”，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混蛋。
第二天，苏晚没来上学。
班主任说她请假了，好像是发烧了。江熠坐在座位上，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数学课上，老师提问最后一道大题，他站起来，看着黑板上熟悉的题目，脑子里却全是苏晚昨天泛红的眼眶。
“江熠？”老师皱了皱眉，“这道题你不会？”
全班同学都惊讶地看向他——江熠的数学，从来都是标准答案。
江熠回过神，抓了抓头发，含糊地说：“不会。”
教室里一片哗然。江熠却没在意，他的目光落在苏晚空荡荡的座位上，那里的桌面擦得干干净净，课本叠得整整齐齐，像在等它的主人回来。
放学时，江熠没直接回家。他绕到苏晚家附近的那条巷子，犹豫了很久，还是走到那扇斑驳的木门前，抬手想敲门，却又缩了回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他说不出口。问她病好了没？又显得太刻意。
就在他转身想走时，门突然开了。
苏晚的父亲走了出来，看到他，愣了一下：“你是……”
“叔叔好，我是苏晚的同学，”江熠赶紧站直身体，声音有些发紧，“我来看看她病好点没。”
苏父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谢谢你啊，她好多了，刚睡下。昨天淋了雨，又发了烧，估计是学习太累了。”
淋了雨？江熠的心猛地一沉。昨天她是跑着回去的，是不是没带伞？
“那我不打扰了。”江熠低声说，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递给苏父，“这是她昨天落下的笔记，麻烦您转交一下。”
那其实是他连夜整理的数学错题解析，用的是她常用的笔记本，字迹写得格外认真，甚至刻意模仿了她的笔锋。
苏父接过笔记本，点了点头：“好，谢谢你啊同学。”
江熠转身离开，走到巷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扇木门紧闭着，像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委屈。
他攥紧了口袋里的伞——那是他早上特意带的，想着如果遇到她，就递给她。可现在，好像没机会了。
他不知道，苏晚其实没睡着。她躺在房间里，听到了门口的对话，听到了他说“我是苏晚的同学”，听到了父亲接过笔记本的声音。
她慢慢坐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巷口那个熟悉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暮色里。床头柜上，放着父亲刚拿进来的笔记本，封面是她喜欢的浅蓝色。
她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封面，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这个总是用不屑和嘲讽武装自己的少年，到底藏着多少她看不懂的心思？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