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门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清脆地响起,像一道惊雷,炸裂了几乎凝固的空气。
张漾的身体剧烈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李珥手中的手机,仿佛那不是手机,而是一把对准了他太阳穴的枪。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濒死的灰败。恐惧,纯粹的、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不!你……你在干什么?!”他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破碎的声音,猛地从地上弹起来,踉跄着扑向茶几,伸手就要去抢那本日记。
李珥没有躲闪,只是抬起眼,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威胁,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决绝。这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张漾感到心寒。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距离日记本不过几厘米,却再不敢向前。
“我在做一个备份。”李珥的声音很轻,甚至可以说是温和,但每个字都像是冰锥,敲打在张漾紧绷的神经上,“一个选择。”
“选择?什么选择?”张漾的声音在颤抖,他盯着那小小的手机屏幕,仿佛里面藏着能将他打入万劫不复地狱的秘密。
“给你的选择。”李珥放下手机,但没有熄灭屏幕。那上面,黎吧啦日记的扉页,女孩娟秀的签名清晰可见。她将手机轻轻放在日记本旁边,然后重新看向张漾,目光冷静得近乎残酷。
“日记在我手里。黎阿姨交给我处置,也等于是交给你处置。”她缓缓地说,语速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她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我把它交给警方。作为黎吧啦案复查的证据。里面关于你对她的利用、言语刺激、以及她最终走向‘夜未央’前绝望心境的最直接记录,会公之于众。这会让原本就复杂的案子,变得更加对你不利。舆论会怎样,你应该能想到。”
张漾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不敢想。那将是彻底的、毁灭性的打击。不仅仅是法律层面,更是道德和人格的彻底坍塌。他将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第二,”李珥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锐利如刀,直视他眼中翻涌的恐惧和绝望,“我把它留下。不交给警方,不公之于众。就当它不存在。”
张漾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因为他知道,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从李珥此刻的眼神中,他更知道这第二个选择背后,必然有更严苛的条件。
“条件呢?”他嘶哑地问,声音干涩。
“条件就是你,”李珥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重若千钧,“张漾,必须给我站起来。像个男人一样,把你搞出来的烂摊子,一件一件,处理干净。”
她的话,像一记记重锤,敲打在张漾的心上。
“公司的危机,你去面对,去解决。去谈判,去求人,去下跪磕头,用尽你所有的手段,哪怕卖掉一切,也要把它稳住,给跟着你打拼的人一个交代。这是你的责任。”
“警方下午的传唤,你去面对。不逃避,不撒谎,有一说一。十年前你是怎么被陈明山威胁的,你和黎吧啦、许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心里那点阴暗和自私,都给我老老实实说清楚。这是你的债。”
“许弋的指控,你去扛。无论他怎么说,疯也好,真也好,你都得受着。这是你欠他的,也是你欠黎吧啦的。你得认。”
“还有陈明山,”李珥的声音更冷,“他跑了,但他留下的烂摊子,他和你之间的那笔旧账,你必须彻底了结。不能再让他,还有蒋皎,像两条毒蛇一样,随时准备咬你一口。该用法律手段就用法律手段,该切割干净就切割干净。这是你的麻烦,你必须自己解决。”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微微起伏。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张漾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他靠着墙,身体微微发抖,李珥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赤裸的灵魂上,将他所有的侥幸、逃避、自欺欺人,抽得粉碎。
“站起来,活下去,把债还了,把麻烦清了。”李珥看着他,目光如炬,“这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让你自己好过。这是你张漾,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作为一个曾经犯了错、如今被过去追上的人,唯一还能做、也必须做的事。”
“那……那如果我……我做不到呢?”张漾颤抖着问,声音里充满了对自己的怀疑和绝望。
“如果你做不到,”李珥的声音陡然转冷,她拿起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定格在那张照片上,“我会立刻把日记拍下的关键页,连同这本日记的来历,交给警察,交给所有能交的媒体。我会让你,真正地、彻彻底底地,身败名裂,再无翻身之日。这不是威胁,张漾,这是警告,也是我的底线。”
她的话,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这不是商量,是最后通牒。是生与死的分界,是沉沦与救赎的唯一选择。
张漾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种陌生的、冰冷的坚定,看着她手中那枚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炸弹”。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个女人,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会为他心软的李珥。她是他的审判者,是手持利剑,逼他直面深渊的裁决者。她给了他两条路,一条是彻底的毁灭,另一条,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条遍布荆棘、需要他付出全部尊严、勇气和心力去搏杀的、无比艰难的生路。
而他,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之后,一种奇异的、冰凉的平静,却在他心底缓缓滋生。就像被判了死刑的囚徒,在行刑前,反而获得了异样的安宁。因为结局已定,无需再挣扎。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靠着墙的身体依旧虚弱,双腿依旧在发软,但脊背,却一点点,一点点地挺直了。他不再看那本日记,也不再看李珥的手机,目光缓缓抬起,对上李珥的眼睛。那双曾经被恐惧、悔恨、绝望占据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无比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挣扎,有耻辱,但最后,都沉淀为一种近乎空洞的、却又带着破釜沉舟决绝的平静。
“好。”他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没有犹豫,也没有讨饶,“我选第二条路。”
他选择了那条最难走,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的路。
“我会站起来。把该了的了,该清的清。”他重复着李珥的话,像是在对自己起誓,“但李珥,”他看着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恳求,“如果我做到了,如果……我真能熬过去,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李珥看着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张漾以为她不会回答,心一点点沉下去。
“那不是我该考虑的事,也不是你现在该想的事。”最终,她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张漾,先把你眼前的路走完。走完了,再说。”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但至少,她没有把门彻底焊死。
她弯腰,小心翼翼地用红布重新将日记本仔细包好,然后拿起,放进自己随身带来的包里。整个过程,她没有再看张漾一眼,动作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示所有权般的仪式感。
“日记我带走了。等你做到了你说的,我会把它还给黎阿姨,或者,处理掉。”她拉上包链,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那之前,它就是一把悬在你头顶的剑。你最好时刻记着。”
说完,她转过身,不再看他,径直走向门口。
“李珥!”张漾在她身后急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恐慌。
李珥的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谢谢。”张漾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里,“也……对不起。”
李珥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她没有回应,只是用力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张漾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听着门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直到彻底消失。客厅里恢复了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茶几上那个空了的、曾经放着日记本的位置。
他缓缓滑坐到地上,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冲刷着脸上干涸的泪痕。但这一次,不是绝望的崩溃,而是某种情绪宣泄后的、带着痛楚的清醒。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而依旧微微颤抖的指尖。然后,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站起来……”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狠绝。
就在这时,被他遗忘在角落、早已没电关机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屏幕闪烁,自动开机。紧接着,一连串急促的提示音响起,数十条未接来电和信息的提示疯狂涌出。
屏幕最上方,是陈律师刚刚发来的消息:
“张总,你在哪?!急事!蒋皎刚被警方从机场带走!她好像和陈明山的案子有关!情况可能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