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与微光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想让我担心。”李珥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沉寂的湖面，“但‘解决了’三个字，什么都代表不了。许弋的状态很不稳定，我亲眼见过。你越是这样轻描淡写，我越会胡思乱想。”

她抬起头，目光清亮而坚定地看着他：“张漾，我们不是说好要重新开始吗？如果连最基本的坦诚都做不到，还谈什么以后？”

张漾握着茶杯的手顿住了。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以及那坚持背后不易察觉的担忧。他筑起的那道名为“保护”的墙，在她平静的注视下，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李珥几乎以为他会再次拒绝。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肩膀微微塌陷下去，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嗓音沙哑地开口：

“不是不想告诉你……是那些事，太脏了。”

“我昨天找到许弋的住处，是个很破旧的出租屋。”张漾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桌面上，仿佛在回忆一个不堪的场景，“他喝了很多酒，屋里全是酒气。我们……确实没动手，但吵得很厉害。”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和厌恶：“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关于我，关于你，关于吧啦……他说他现在一无所有，都是我们害的。他说他不会让我们好过，要让我们身败名裂……”

李珥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能想象那个画面，两个被过往恩怨纠缠的男人，在狭小肮脏的空间里，用最恶毒的语言互相攻击，撕扯着早已化脓的伤口。

“然后呢？”她轻声问，生怕惊扰了他的叙述。

“然后……”张漾深吸一口气，终于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我给了他两个选择。第一，我给他一笔钱，足够他离开上海，去一个小城市重新开始，条件是永远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第二，如果他不选第一条，我会把他之前参与非法集资、现在又跟踪骚扰你的证据，交给警方。”

李珥倒吸一口凉气。她没想到张漾会用这种方式。这不再是少年意气用事的争斗，而是成年人冷酷现实的博弈。

“他……选了钱？”李珥的声音有些发颤。

“他骂我除了钱一无是处，说我在侮辱他。”张漾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但他最后还是收了。今天上午，我看着他上了离开上海的长途汽车。”

真相赤裸而残酷地摊开在李珥面前。没有肢体冲突，却是一场更冰冷的、用金钱和威胁达成的“解决”。这和她潜意识里期望的“冰释前嫌”相差太远，带着一股令人不适的铜臭和强权味道。

包厢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李珥低着头，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心里五味杂陈。她应该感到轻松吗？潜在的威胁似乎被清除了。但她只觉得沉重，一种被现实的肮脏裹挟的无力感。

“你觉得我很卑鄙，是吗？”张漾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自嘲，“用钱打发，用把柄威胁。”

李珥抬起头，对上他有些发红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沉稳自信，只剩下坦诚的脆弱和等待审判的平静。

她摇了摇头，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我只是……心里很乱。这和我以为的‘解决’不一样。这感觉……不像解决问题，更像是在掩盖问题。”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张漾的情绪忽然有些激动，他向前倾身，声音压抑着痛苦，“跟他讲道理？他听得进去吗？看着他继续跟踪你、骚扰你，甚至可能伤害你？李珥，我不是十年前那个只会用拳头的傻小子了！我他妈得保护你！即使用的是我最看不起的方式！”

他的声音在最后有些失控地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嘶哑。说完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向后靠进椅背，用手捂住了脸。

李珥怔住了。这是重逢以来，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他所有的冷静和克制在瞬间崩塌，露出的内核，是一个被过去和现在双重折磨、只能用自己认为最有效（哪怕不堪）的方式去守护想守护之人的、疲惫不堪的男人。

心底那点因方式不当而产生的不适和芥蒂，在这一刻，突然被一种巨大的心疼所取代。她看到他盔甲下的软肋，也看到了这软肋为何而存在。

李珥沉默地站起身，走到张漾身边坐下。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他依旧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张漾的身体猛地一僵，捂着脸的手缓缓放下，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对不起。”李珥看着他，轻声说，“我不该逼你。你说得对，面对一个不讲道理的人，或许……这才是最快结束混乱的方式。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她不是在认同他的做法，而是在尝试理解他的处境。理解他为何会选择走上一条他本人或许也鄙夷的捷径——因为那条看似正确的、光明的路，可能根本无法通向他想保护的终点。

张漾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她的手背上，像一个终于找到港湾的、迷航的船。

“对不起……”他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又把事情搞砸了……我只是……不能再承受任何可能失去你的风险了。哪怕一点点，都不行。”

这一刻，隔阂似乎在无声中消融了一些。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仅是过去的恩怨，还有面对现实困境时，不同处事方式的碰撞与磨合。

这顿食不知味的晚餐后，张漾送李珥回家。车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但一种新的、更复杂的情绪在悄然滋生。

到了小区门口，李珥下车前，张漾忽然叫住她。

“李珥，”他看着她，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深处涌动着她看不懂的暗流，“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需要我用一些……你不喜欢的方式去处理。你会……怪我吗？”

这个问题像一块试金石，抛向了他们刚刚经历风雨的关系。李珥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着夜色中他模糊而坚毅的轮廓，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许弋或许只是第一个风浪。随着他们关系的公开，更多的“蒋皎”和更复杂的局面，可能还在后面。

而张漾，似乎已经做好了用他的方式，为她扫清一切障碍的准备，无论那方式她是否认同。

她的答案，或许将决定他们未来能并肩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