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星榆市立高级中学，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末的潮热
香樟树的影子斜斜铺在红砖道上，蝉鸣声穿过教室半开的窗户，与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高二（3）班的数学课上，叶楚言第三次悄悄抬起眼，视线越过摊开的笔记本，落在斜前方那个挺直的背影上
宋银硕
他正低头演算着什么，碎发微微遮住眉梢，左手腕上那块旧手表的表盘在透过窗户的光线里偶尔一闪。叶楚言看着他握笔的姿势——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解题到关键处时会不自觉地轻咬笔尾
龙套叶楚言？
讲台上数学老师的声音让她猛地回神，脸颊瞬间发热
叶楚言到…
龙套你来解一下这道题
她站起来，目光扫过黑板上的函数题，大脑却空白了一瞬。就在她抿唇准备开口时，前排的宋银硕微微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报了个关键步骤
宋银硕先求导…
声音很轻，像羽毛扫过耳畔
叶楚言定了定神，顺着提示流畅地解完题。坐下时，她看见宋银硕已经转回头去，仿佛刚才那声提醒从未发生。只有他耳后那一小块皮肤，在透过窗的光里泛着淡淡的红——不知是阳光晒的，还是别的什么
她低下头，从笔袋里摸出一颗橘子糖，悄悄剥开含进嘴里。甜意在舌尖化开，压下了心跳的慌乱
这是她暗恋宋银硕的第三百零七天
从高一分班后第一次看见他站在走廊尽头看雨开始，从注意到他总是一个人吃午饭却会在流浪猫经过时放下筷子开始，从发现他看似清冷的眼睛里其实藏着很温柔的弧度开始
但她从没说过
龙套同学们注意
下课铃响时，班主任走进教室
龙套新学期我们调整一下座位，按上次月考成绩和身高综合考虑，名单已经贴在公告栏了
教室里立刻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叶楚言收拾书本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和宋银硕现在的座位隔着两排，如果换座位……
江榭楚言！
江榭的声音从后门传来，她探进半个身子，微卷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栗色光泽
江榭快来看座位表！
叶楚言起身走过去，公告栏前已经围了不少人。她踮起脚，目光顺着名单往下——
高二（3）班第三组：
叶楚言
宋银硕
她的呼吸停了一拍
江榭哇哦~
江榭凑到她耳边，梨涡浅浅浮现
同桌诶~
叶楚言没说话，只是感觉耳根在发烫。她转身想回座位，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宋银硕小心…
清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抬头，正对上宋银硕垂下的视线。他手里抱着几本厚重的习题集，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平静无波，但叶楚言注意到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叶楚言抱歉…
她小声说，侧身让开
宋银硕点了点头，走向自己的新座位——就在她旁边
整个课间，叶楚言都假装在整理书包，余光却一直注意着身旁的动静。宋银硕把书本整齐地码进桌肚，拿出一本物理竞赛题集，然后从笔袋里取出一支黑色水笔。他的动作有条不紊，带着某种特有的节奏感
上课铃再次响起时，叶楚言终于坐直了身体
宋银硕新同桌
宋银硕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宋银硕请多指教
她转过头，看见他侧脸的轮廓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叶楚言嗯…
她听见自己说
叶楚言请多指教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
叶楚言摊开数学作业，却被一道几何题卡住了。她咬着笔杆，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身旁——宋银硕已经写完了大半张卷子，此刻正翻着一本英文原版科幻小说，书页边缘有他做的细密笔记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转过头
宋银硕需要帮忙吗？
叶楚言愣了下，才意识到他指的是那道题。她点点头，把练习册往中间推了推
宋银硕接过她的笔，在图上添了一条辅助线
宋银硕这里，连接这两个点，用相似三角形
他的手指偶尔会碰到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一触即离。叶楚言盯着他解题的步骤，却发现自己根本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他手腕上那块旧手表的滴答声，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像是阳光晒过的青草香
宋银硕懂了？
他问
叶楚言嗯……懂了
她其实没完全懂，但不敢再问第二遍
宋银硕看了她一眼，忽然又拿起笔
宋银硕还有一种更简单的方法，你看——
他重新画图，讲解的声音压低了些，语速放慢。叶楚言这次听进去了，也真的听懂了。她惊讶地发现，这个看似冷冰冰的学霸，其实很擅长把复杂的问题拆解得简单明了
叶楚言谢谢你…
我小声说
宋银硕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又转回去看自己的书。但叶楚言注意到，他的耳尖又红了
放学铃声响起时，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江榭要下雨了
江榭背着吉他包出现在教室后门
江榭楚言，一起走吗？
叶楚言应了一声，开始收拾书包。她习惯性地把相机装进摄影包，又检查了一下里面的诗集和备用胶卷
宋银硕叶楚言
她抬头，看见宋银硕站在桌边，手里拿着把黑色的伞
宋银硕这个…
他把伞放在她桌上
宋银硕天气预报说傍晚有雷阵雨
叶楚言怔住了。他怎么会知道她怕打雷？
叶楚言我……不用了
我说
叶楚言江榭有伞
宋银硕沉默了几秒，最后点点头，收起伞
宋银硕那…明天见
叶楚言明天见
看着他离开教室的背影，叶楚言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的失落。她收拾好东西，和江榭一起走出教学楼
果然，刚走到香樟大道，远处就传来闷雷声。叶楚言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江榭怕打雷的毛病还是没改啊
江榭笑着搂住她的肩
江榭走，去便利店躲躲，我请你喝汽水
两人跑进学校后门的便利店时，雨已经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叶楚言站在玻璃窗前，看着雨水在窗上划出一道道痕迹，忽然想起宋银硕刚才递伞时的表情——很淡，但眼神里有种小心翼翼的关切
江榭橘子汽水
江榭把冰凉的罐子贴在她脸上
江榭你的最爱
叶楚言接过，拉开拉环，气泡涌出的声音和雨声混在一起
江榭所以…
江榭靠在她旁边的货架上，眨眨眼
江榭跟宋大学霸同桌的感觉如何？
叶楚言就……正常啊
江榭少来
江榭戳戳她的脸
江榭你耳朵都红了。不过说真的，他刚才给你送伞？有情况哦
叶楚言他只是看到要下雨了
叶楚言低头喝汽水
叶楚言而且我也没要
江榭啧啧，你这别扭的性格
江榭摇摇头，忽然眼睛一亮
江榭诶，那不是你妹吗？
便利店门口，叶楚柠正抱着相机冲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申惟举着书包帮她挡雨，自己的肩膀却湿了大半
叶楚柠姐！
叶楚柠看见她们，立刻跑过来
叶楚柠雨好大啊，还好申惟学长帮我挡了一下
她身后的申惟温和地笑了笑，推了推细框眼镜
申惟顺路而已。楚言学姐，江榭学姐
叶楚言点点头，注意到妹妹脸上藏不住的雀跃。叶楚柠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直偷偷瞟着申惟，而申惟虽然表情平静，但整理湿发时动作明显有些局促
叶楚柠申惟学长要喝什么？我请客！
叶楚柠已经蹦到饮料柜前
申惟不用了，我——
叶楚柠要的要的！你刚才都淋湿了！
看着妹妹积极的样子，叶楚言和江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
雨渐渐小了些，变成细细的雨丝。便利店的门又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郑成灿和金道勋，两人都穿着篮球服，头发湿漉漉的
郑成灿哟，这么热闹！
郑成灿一眼就看见了叶楚言，小虎牙在笑容里露出来
郑成灿楚言，江榭，楚柠妹妹——诶，申惟也在啊
他自然地走到叶楚言身边，身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热气
郑成灿下雨天还来便利店，老习惯
叶楚言点点头。郑成灿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知道她很多习惯——包括下雨天喜欢来便利店买橘子汽水
郑成灿对了
郑成灿从冰柜里拿出两瓶冰美式，递了一瓶给金道勋
郑成灿下周篮球社有场练习赛，楚言，你来拍照吗？摄影社不是要素材嘛
叶楚言想了想
叶楚言好啊，什么时候？
郑成灿周三下午放学后。我让灿荣也来帮忙，他摄影技术不错，你们可以一起
郑成灿说着，朝她眨了眨眼
叶楚言没注意到这个意味深长的眨眼，只是听到“灿荣”这个名字时，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李灿荣…
那个总在她需要时出现，却从不多说什么的人
叶楚柠灿荣学长最近好像在帮乐队拍宣传照
叶楚柠插话
叶楚柠姐，你们摄影社是不是要和他合作啊？
叶楚言可能吧
叶楚言含糊地回答，又喝了一口汽水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夕阳从云层缝隙里透出来，把湿漉漉的地面染成金色。便利店的门再次被推开，风铃叮当作响
叶楚言抬头，看见李灿荣站在门口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肩上挎着吉他包，包上贴满了乐队贴纸。细碎的雨珠还挂在他的发梢，在夕阳下闪着微光。看见店里这么多人，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
李灿荣都在啊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叶楚言身上，停留了一秒
李灿荣楚言，你的相机修好了，我放在摄影社活动室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晚风拂过耳畔
叶楚言想起上周相机快门卡住的事——她只是随口在社团活动时提了一句，没想到李灿荣主动说可以帮她看看
叶楚言谢谢你
我说
叶楚言麻烦你了
李灿荣不麻烦
李灿荣摇摇头，走到冰柜前拿了瓶水。转身时，他的银色项链从领口滑出来，在灯光下一闪
郑成灿看着他，忽然笑了
郑成灿灿荣，周三篮球社练习赛，来帮忙拍照不？楚言也来
李灿荣看向叶楚言
李灿荣你有时间吗？
叶楚言有
李灿荣那好
他点点头
李灿荣我也去
简短的对话后，便利店里又恢复了热闹。叶楚柠缠着申惟问数学题，江榭和金道勋争论着最近流行的歌，郑成灿一边喝冰美式一边讲篮球社的趣事
叶楚言站在窗边，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画面——李灿荣靠在货架边，安静地听着大家说话，偶尔微笑，目光却总会不经意地飘向她所在的方向
而她自己，则不由自主地想起教室里那个清冷的侧影，想起宋银硕解题时微蹙的眉，想起他递伞时泛红的耳尖
窗外的天空彻底放晴了，晚霞铺满天际，像打翻的橘子汽水，染红了整片天空。
夏夜晚风从门口吹进来，带着雨后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叶楚言悄悄按了按胸口，那里装着两颗糖——一颗橘子味，一颗薄荷味。
她不知道这个秋天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换座位后的每一天会怎样，不知道那些藏在心底的暗恋会不会有结果。
但此刻，站在亮着灯的便利店里，身边是吵吵闹闹的朋友，远处是渐渐亮起的校园路灯，她忽然觉得，青春也许就是这样——
在某个平凡的傍晚，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一罐冰凉的橘子汽水，和一群刚好都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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