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马的夜晚比东阳市区安静得多,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和夏虫的鸣叫。叶凌云躺在宿舍硬邦邦的床板上,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第一次感受到不被追逐的宁静。
第二天清晨六点,他已经坐在教室里预习高一课程。当其他同学揉着惺忪睡眼陆续走进教室时,叶凌云已经完成了半张物理试卷。
“你还是老样子。”林小雨放下书包,在他旁边坐下,“永远比别人快一步。”
叶凌云头也不抬:“我只是想证明,不用上东中也能学好。”
林小雨看着他专注的侧脸,轻声说:“你其实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
叶凌云笔尖一顿,没有接话。
南马高中的学习节奏比他预想的还要慢。老师讲的内容大多为基础知识,对于曾经参与省竞赛的叶凌云来说,这些内容简单得令人乏味。但他没有因此松懈,反而更加系统地梳理知识体系,从最基础的公式推导开始,一步步构建自己的知识网络。
他不再需要应付各种突然的邀约和暧昧的短信。那些曾经占据他大量时间的社交活动,现在全部转化为学习时间。中午休息时,他在图书馆翻阅大学预科教材;晚自习后,他留在教室研究竞赛题目。
“叶凌云,这道题怎么做?”经常有同学拿着练习册来找他。
他从不推辞,耐心讲解,但保持距离。在南马,他没有朋友,除了林小雨。
一个月后的月考,叶凌云以总分领先第二名50分的成绩位列年级第一。林小雨紧随其后,排在第二。
成绩公布那天,班主任陈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
“叶凌云,你的成绩很好,但老师们反映你有些...不合群。”陈老师斟酌着用词,“几乎不参加班级活动,也不和其他同学交流。”
叶凌云平静地回答:“老师,我是来学习的。”
陈老师叹了口气:“高中不仅是学习知识的地方,也是学习与人相处的地方。你...”
“老师,我会注意的。”叶凌云礼貌地打断她,“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回教室了。”
望着叶凌云离开的背影,陈老师摇了摇头。这个学生优秀得令人惊讶,也孤僻得令人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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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高中三年即将结束。
三年来,叶凌云的成绩始终保持年级第一。他代表学校参加全国物理、数学竞赛,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林小雨始终紧随其后,两人被同学们戏称为“南马双璧”。
但只有林小雨知道,叶凌云内心一直有一份焦灼。每当他收到来自东阳的短信或电话时,眼神总会黯淡几分。
高考前夕的最后一个晚自习,叶凌云站在教学楼顶楼,望着远方东阳市的方向。灯火通明的城市轮廓隐约可见,那里有他的过去,有他无法面对的故人。
“在想她们?”林小雨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
叶凌云没有否认:“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
“没有如果。”林小雨打断他,“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你选择了南马,选择了安静,这没什么错。”
叶凌云转过头看着她:“那你呢?为什么选择南马?”
林小雨沉默片刻:“我父亲在南马镇找到了工作,母亲身体不好需要照顾。更重要的是...”她停顿了一下,“我也想远离一些人和事。”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默契在他们之间流淌。
高考如期而至。叶凌云发挥稳定,成绩出来后,他毫不犹豫地填报了哈尔滨工业大学。那里远离东阳,远离所有过去的纠葛。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父亲罕见地主动打来电话:“哈工大不错,虽然比不上清华北大,但也是重点大学。好好学。”
母亲的关心则更为直接:“凌云,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钱不够了就跟家里说。”
叶凌云看着微信余额里仅剩的300元——这是他高中三年省吃俭用攒下的全部积蓄,拒绝了母亲的转账:“妈,我能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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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尔滨的冬天寒冷刺骨,对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叶凌云来说,这是全新的挑战。但他没有时间适应气候,大学的生活节奏远比高中快得多。
每天清晨五点,当室友还在熟睡时,叶凌云已经起床晨读。上午课程结束后,他利用午休时间在图书馆做习题。下午课程结束后,他匆匆赶往兼职地点——一家科技公司做数据分析实习生。
“小叶,这份报告明天早上能出来吗?”项目经理问。
“可以。”叶凌云点头,尽管这意味着又要熬到深夜。
深夜十一点,叶凌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寝室,室友们要么在打游戏,要么已经入睡。他轻手轻脚地打开台灯,继续完成当天的学习计划。
大学四年,叶凌云的成绩始终位列专业前茅。他拿到了国家奖学金、校一等奖学金,加上兼职收入,基本可以覆盖学费和生活费。但他从不乱花一分钱,最常吃的就是食堂最便宜的馒头和稀饭。
“凌云,一起去聚餐吧?”室友邀请。
“我还有点工作没做完,你们去吧。”叶凌云总是这样拒绝。
渐渐地,同学们都知道计算机系有个“工作狂”叶凌云,成绩优异但生活简朴到近乎苛刻。
大二那年冬天,叶凌云因长期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在实验室晕倒。被送到医院后,医生严肃地告诉他:“年轻人,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再这样下去,会出大问题的。”
叶凌云躺在病床上,望着苍白的天花板,第一次感到迷茫。这样拼命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证明自己?为了逃离过去?
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凌云,最近怎么样?你爸虽然不说,但一直关注你的动态。他说你发表的论文他都收藏着。”
那一刻,叶凌云突然明白了。他不是要向谁证明什么,而是要找到自己的路,一条不依赖家庭,不依赖过去光环的路。
病愈后,叶凌云调整了生活节奏,但努力的方向更加明确。他加入了学校的创新实验室,开始研究自己感兴趣的项目。
大三那年,叶凌云的祖母因病长期失眠,每次通电话都听到老人疲惫的声音。他查阅了大量资料,发现中医穴位按摩对改善睡眠有一定帮助。结合自己的专业,他萌生了一个想法:能否设计一款智能床垫,通过精准的穴位刺激帮助改善睡眠?
这个想法让他兴奋不已。在导师的指导下,叶凌云开始了“安眠穴位床垫”的初步研究。白天上课、兼职,晚上做实验、写代码,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投入了这个项目。
“你这个项目太理想化了。”有同学质疑,“中医穴位本身就有争议,加上智能硬件,技术难度太大。”
“而且市场上有太多助眠产品了,你这个有什么优势?”导师也提出疑问。
叶凌云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地继续研究。他自学了中医基础理论,研究人体穴位分布;向医学院的同学请教神经反射原理;到材料学院咨询新型智能材料的应用可能性。
大四毕业设计,叶凌云提交的“基于人工智能的个性化穴位助眠系统”获得了学院优秀毕业设计奖。有企业对他的项目表示兴趣,愿意出30万买断专利。
叶凌云拒绝了。
“这个项目还有很大完善空间,我现在卖掉它,对不起自己四年的研究。”他对导师说。
毕业后,叶凌云留在哈尔滨,进入一家科技公司工作。白天他是普通程序员,晚上继续完善他的床垫项目。他租住在离公司最远但租金最便宜的老旧小区,每天通勤时间长达三小时,只为省下更多的钱投入研发。
两年来,叶凌云的生活简单到极致:早晨馒头稀饭,午餐公司食堂最便宜的套餐,晚餐常常是泡面。所有衣物都是大学时代的旧衣服,鞋子磨破了底也舍不得换新的。
“凌云,你这个月奖金不少,不打算改善下生活?”同事好奇地问。
“暂时不用。”叶凌云总是这样回答。
他把每一分钱都存下来,购买实验材料,支付专利费用,联系小型代工厂打样。第一个原型产品出来后,效果并不理想。第二个、第三个...直到第七个版本,才初步达到他设想的效果。
但测试需要资金,推广更需要资金。叶凌云看着银行卡里辛苦攒下的八万元,知道这远远不够。
他开始利用周末时间接私活,从网站开发到小程序设计,只要给钱,什么活都接。常常工作到凌晨两三点,第二天照样准时上班。
又一个冬天来临,哈尔滨的气温降到零下二十多度。叶凌云裹着单薄的外套站在公交站等车,手脚冻得发麻。他呵出一口白气,想起东阳的冬天从未如此寒冷。
手机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
“请问是叶凌云先生吗?我是创新科技大赛组委会,您的‘智能助眠床垫’项目通过了初赛,邀请您参加下个月的决赛展示...”
叶凌云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这是机会,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
决赛那天,叶凌云带着他的第七代产品原型站在台上。面对评委和观众,他平静地介绍着自己的设计理念和技术原理。
“传统助眠产品往往依赖药物或简单的声音、光线刺激,而我的设计结合了中医穴位理论和现代传感器技术,通过人工智能算法,为每位用户提供个性化的穴位刺激方案...”
演示环节,一位长期失眠的志愿者现场试用。二十分钟后,志愿者惊讶地说:“真的感觉放松了很多,眼皮开始打架了。”
最终,叶凌云的项目获得了大赛二等奖和最佳创新奖。颁奖结束后,几家投资公司围住了他。
“叶先生,我们对您的项目很感兴趣,愿意投资300万,占股40%...”
“我们出500万,占股35%...”
叶凌云礼貌地回应着,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
三个月后,叶凌云与一家中型家居企业达成合作。对方提供生产线和市场渠道,他提供技术和专利,股权分配协商合理。第一批量产产品上市后,凭借创新的设计和切实的效果,很快打开了市场。
产品上市的第六个月,叶凌云收到了第一笔分红:一百万元。
站在哈尔滨初春的街头,叶凌云看着手机银行里显示的余额——1,000,567元,久久不能平静。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完全依靠自己挣到的钱,与家庭无关,与过去无关。
他走进一家面馆,点了最贵的牛肉面。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桌时,他拿起筷子,突然想起高中时那些啃馒头喝稀饭的日子,想起大学时为了省钱一天只吃两顿饭的时光。
手机震动,是林小雨发来的消息:“听说你的产品上市了,恭喜。我在北京读研,一切都好。保重。”
叶凌云回复:“谢谢,你也保重。”
他放下手机,安静地吃完那碗面。走出面馆时,哈尔滨的晚风依然寒冷,但他的脚步坚定而有力。
一百万,只是一个开始。
他想起了东阳,想起了那些曾经在他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人。吴依可、苏婉晴、楼晨媛、江怡晴...她们现在应该都大学毕业了,过着自己的生活。
也许,是时候回去了。
但不是以逃避的姿态,而是以新的身份,带着自己的成果,平静地面对过去。
叶凌云抬头望向南方,那里有他的故乡,有他未完成的故事。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