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拿着青州府衙的官员名册，指尖在“通判赵怀安”四个字上重重一顿时，窗外的晨光刚透过知微堂的窗棂，在案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上任第三日，他便带着两名亲信幕僚，走遍了青州城内外的流民安置点与府库粮仓，眼前的景象比文书上记载的更令人心惊。救济粮被层层克扣，粮仓中大半都是发霉的糙米，而流民手中领到的粮食，竟不足朝廷拨付的三成；地方官吏虚报流民数量，冒领赈银，甚至勾结粮商，将平价粮高价转卖，从中牟取暴利。
“赵怀安任职青州通判三年，分管粮税与流民安置，这粮仓的亏空，十有八九与他脱不了干系。”身旁的幕僚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顾虑，“况且他是柳相早年安插在青州的人，虽表面对贤王恭敬，暗中却与柳党往来密切，若是动他，恐怕会引火烧身。”
沈砚之抬眼，目光锐利如刀，语气坚定：“我既受殿下所托，掌管青州民政，便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任由贪官污吏中饱私囊。别说他是柳党安插的人，便是天王老子，犯了贪赃枉法之罪，也该依法处置！”
昨日在流民安置点，他亲眼见到一个老妇抱着奄奄一息的孙儿，哭着说领不到救济粮，只能靠挖草根、啃树皮充饥；一个青壮年流民因不满官吏克扣粮食，与看守粮仓的差役争执，竟被差役活活打死。那一声声啼哭、一道道血痕，像烙印般刻在沈砚之心上，让他更加坚定了整顿吏治的决心。青州要稳，必先清吏治；百姓要安，必先惩贪官。
当日午后，沈砚之便以“核查粮税、清点赈银”为由，带人突袭了通判衙门，当场查获赵怀安贪墨赈银的账册，以及他与柳党往来的密信。账册上的数字触目惊心，短短半年，赵怀安便克扣救济粮数千石，贪墨赈银数万两，大半都通过秘密渠道送往了柳党手中。
“沈砚之！你竟敢擅闯通判衙门，诬陷朝廷命官！”赵怀安被押到沈砚之面前时，依旧色厉内荏，穿着锦袍的身子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眼神中却藏着几分慌乱，“我乃柳相举荐之人，你今日这般行事，便是不把柳相放在眼里，不把朝廷律法放在眼里！”
沈砚之冷笑一声，将账册与密信扔在赵怀安面前，声音冰冷：“律法？你克扣百姓救命粮、贪墨朝廷赈银，勾结奸党、祸乱地方，这便是你心中的律法？今日我便以贤王府参军之名，将你拿下，待查明罪状，再移交朝廷处置！”说罢，便命人将赵怀安打入王府大牢，同时下令，严查青州府衙所有官吏，凡有贪腐、失职者，一律严惩不贷。
消息传开，青州官场震动。短短三日，沈砚之便接连查处了青州同知、县丞等十余名官员，要么是贪赃枉法之徒，要么是尸位素餐之辈。他重新任命了一批清正廉洁、心系百姓的官员，修订了粮税管理制度，要求所有粮仓每日清点、账目公开，确保救济粮能足额发放到流民手中；同时规定，官吏若有欺压百姓、虚报政绩者，轻则革职，重则流放，绝不姑息。
流民安置点渐渐有了起色，每日的热粥足量供应，青壮年流民有序前往城外开垦荒地，妇女们坐在廊下纺织，孩童们在空地上嬉戏，原本惶恐不安的氛围，渐渐被安稳取代。百姓们提起沈砚之，无不赞不绝口，都称他是“青天大老爷”。
沈砚之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稍安，却也清楚，这只是开始。他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尤其是柳党在青州的根基，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没过几日，反扑便悄然而至。
先是王府外传来流言，说沈砚之整顿吏治是“借刀杀人”，实则是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将贤王府的旧人排挤出去；还有人说，他查处官员只是做样子，暗地里却收受粮商贿赂，将最好的粮食都转卖给了粮商，留给流民的依旧是劣质粮。流言越传越广，起初只是在街头巷尾流传，后来竟传到了流民安置点，不少流民心中再起疑虑，纷纷聚集在安置点门口，要求沈砚之出来给个说法。
“沈大人，你倒是出来啊！我们听说你把好粮食都卖了，给我们吃的都是发霉的米，是不是真的？”
“就是！若是你真的贪了我们的救命粮，我们绝不会饶过你！”
流民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有人甚至捡起地上的石子，朝着安置点的帐篷扔去，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沈砚之得知消息后，立刻带着亲信赶往安置点。远远便看到流民们围在一起，情绪激动地呐喊着，几个看守安置点的差役试图阻拦，却被流民们推搡在地。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沈砚之纵身跳上一块巨石，声音洪亮，穿透了嘈杂的人声，“我是沈砚之，今日之事，我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流民们渐渐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沈砚之身上，有愤怒，有怀疑，也有期待。
沈砚之目光扫过众人，语气诚恳：“我知道大家听闻了流言，心中不安。但我沈砚之在此立誓，自上任以来，从未克扣过一粒救济粮，从未收受过分文贿赂！所有粮仓的账目，都有专人记录，每日公开，大家若是不信，可随时派人去粮仓核查，若是发现有任何虚报、克扣之处，我沈砚之愿以死谢罪！”
说罢，他命人将今日的粮仓账目抬了过来，一一展开，供流民们查看。同时，他又让人将粮仓中存放的粮食搬了出来，有上好的白米，也有糙米，却绝无发霉变质之粮。
“大家看，这便是我们给大家准备的粮食，每日每人半升白米、一碗热粥，绝不掺假！”沈砚之指着地上的粮食，声音坚定，“那些流言，都是别有用心之人编造的谎言，目的就是要挑拨离间，让大家对王府失去信任，让青州陷入混乱！”
流民们看着眼前的粮食与账目，又看了看沈砚之坦荡的眼神，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一个老妇走上前，对着沈砚之深深一拜：“沈大人，是我们错怪你了，都怪那些烂舌头的，编造谣言骗我们！”
“是啊，沈大人，我们信你！”
流民们纷纷附和，原本激动的情绪彻底平复下来，甚至有人主动站出来，要帮着沈砚之追查编造流言的人。
沈砚之心中稍松，却也明白，这只是反扑的第一步。流言虽破，但背后之人绝不会就此收手。
果然，当晚便发生了更严重的事。青州城外的一座粮仓被人纵火，火势迅猛，等守卫赶到时，粮仓中的大半粮食已被烧毁，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更令人愤怒的是，粮仓的守卫被人打晕在地，身上搜出了一枚刻有贤王府印章的令牌。那是沈砚之身边亲信的令牌，却不知何时落入了他人手中。
次日一早，赵怀安的亲信便带着一群被查处官员的家眷，跪在贤王府门前，联名诬告沈砚之“故意纵火焚烧粮仓，嫁祸他人，意图制造混乱，谋反夺权”。同时，柳党在朝中的官员也纷纷上书，弹劾沈砚之“在青州专横跋扈，残害同僚，扰乱地方”，要求贤王立刻将沈砚之拿下，押送京城处置。
贤王府书房内，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萧景珩坐在书桌后，手中拿着那封联名诬告信，眉头紧锁，脸色阴沉。苏墨站在一旁，神色复杂地说道：“殿下，如今柳党步步紧逼，朝中弹劾沈大人的奏折一封接一封，青州城内也有人借机煽风点火，说沈大人是柳党派来的卧底，故意破坏青州的稳定。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动摇民心，甚至给柳党出兵青州的借口啊。”
“你的意思是，要我拿下沈砚之，向柳党妥协？”萧景珩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苏墨。
苏墨连忙拱手：“属下并非此意。沈大人确有才干，整顿吏治也颇有成效，只是他行事太过急切，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才给了柳党可乘之机。属下以为，不如先暂时放缓整顿的步伐，安抚一下朝中与地方的官员，待局势稳定后，再徐徐图之。”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推开，沈砚之浑身是灰地走了进来，衣衫上还沾着未干的火星。他一夜未眠，亲自带队追查纵火之人，却只找到一些零星的线索，指向了赵怀安的旧部。
“殿下，属下有罪！”沈砚之单膝跪地，声音沙哑，“粮仓被烧，是属下防范不周，让别有用心之人有机可乘，还请殿下降罪！”
萧景珩看着他疲惫却依旧坚定的眼神，心中的犹豫渐渐消散。他起身扶起沈砚之，拍了拍他肩上的灰尘，语气郑重：“此事不怪你，是我低估了柳党的阴险狡诈，也低估了青州官场的盘根错节。你整顿吏治，是为了青州百姓，为了我大靖的江山，我怎能因几句诬告、一场纵火，便对你失去信任？”
沈砚之心中一暖，眼眶微微湿润：“谢殿下信任！属下定当尽快查明纵火真相，揪出背后的黑手，粉碎柳党的阴谋，还青州一个太平！”
“好！”萧景珩点头，目光坚定，“我给你全权处置此事的权力，王府的侍卫任由你调遣，便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出纵火之人，查清诬告之事！谁敢阻拦你，便是与我萧景珩为敌！”
得到贤王的全力支持，沈砚之心中的底气更足了。他立刻下令，封锁青州城，严查进出城人员，同时审讯赵怀安及其亲信，追查那枚失窃的令牌下落。
经过两天两夜的追查，真相终于水落石出。纵火之人是赵怀安的旧部，受赵怀安指使，焚烧粮仓后，又将偷来的令牌放在守卫身上，意图嫁祸沈砚之；而联名诬告信，也是赵怀安暗中联络被查处官员的家眷，以及柳党派来的人共同伪造的，目的就是要逼迫贤王罢免沈砚之，重新掌控青州的粮税与流民安置权。
沈砚之将所有证据摆在赵怀安面前时，赵怀安终于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沈砚之……你赢了”赵怀安声音颤抖，眼神中满是不甘，“但你别得意，柳相不会放过你的，柳党也不会放过青州……你们迟早会栽在柳相手里的！”
沈砚之冷笑一声，语气冰冷：“柳党作恶多端，早已天怒人怨，覆灭是迟早的事。你助纣为虐，残害百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当日，沈砚之便以“贪赃枉法、纵火嫁祸、勾结奸党”为由，将赵怀安斩首示众，同时将参与诬告、纵火的人员一一处置，重者流放，轻者杖责，以儆效尤。
青州城内的流言彻底平息，百姓们对沈砚之更加信任，吏治整顿也得以继续推进。但沈砚之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站在被烧毁的粮仓废墟前，望着远方的天空，神色凝重。赵怀安的死，只是柳党反扑的开始。柳成业绝不会容忍他在青州站稳脚跟，接下来，必定会有更猛烈的攻击袭来。
而贤王府书房内，萧景珩看着手中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信，脸色愈发阴沉。密信上写着：柳相已向陛下请旨，派钦差大臣前往青州，“核查吏治整顿之事”，实则是要借机除掉沈砚之，掌控青州。
寒风卷起地上的灰烬，吹过青州城的街巷，也吹起了一场更大的风暴。沈砚之知道，他与柳党的较量，才刚刚进入白热化阶段。这一次，他不仅要守护青州的吏治清明，守护青州的百姓，更要与柳党正面抗衡，为贤王，为这天下，守住这一寸安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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