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牵着小石头的手,站在永宁侯府那两扇朱漆大门前,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寒风卷着碎雪,打在两人单薄的衣料上,小石头往林砚身后缩了缩,冻得通红的小手死死攥着他的袖口,却懂事地没发出一声哼唧。
这是林砚穿越到大靖朝的第四个年头,从最初在偏远山村挣扎求生,到带着捡来的孤儿小石头辗转来京,他以为凭自己胸中的治水之法,总能求见一位权贵,为家乡那条年年泛滥的浊水河求来疏浚之资。可直到站在永宁侯府门前,他才真正看清,京城的天,比山村的寒冬更冷。
永宁侯萧瑾乃是当朝国舅,手握工部实权,家乡清河郡的河道疏浚,恰好归他管辖。林砚揣着熬夜画好的治水图,带着仅有的半袋干粮,领着小石头走了三个时辰,才摸到这侯府门前。门楣上的鎏金匾额被风雪浸得有些暗沉,却依旧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两侧石狮怒目圆睁,爪下石球沾着积雪,像极了这府邸里人的冷眼。
“叔叔,我们真的能见到那个侯爷吗?”小石头仰着小脸,睫毛上沾着雪沫,声音软软的。他从记事起就跟着林砚,知道这位捡他回家的叔叔,为了清河郡的乡亲,攒了半年的力气才敢来京城求官。
林砚蹲下身,帮他拂去肩上的雪,指尖触到孩子冰凉的脸颊,心头一酸,却还是挤出一抹温和的笑:“会的,只要我们诚心求见,侯爷一定会听我们说的。”这话既是安慰小石头,也是给自己打气。
他站起身,整了整身上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这是他唯一一件能称得上“体面”的衣服,领口的补丁被他用同色丝线仔细缝过,却还是难掩陈旧。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守门的两个锦衣小厮拱手,语气尽量放得谦和:“烦请小哥通报一声,清河郡林砚,携幼子求见永宁侯大人,有治水要事相商。”
那两个小厮斜倚在门旁的石墩上,手里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目光在林砚和小石头身上扫了一圈,眼底的轻视像雪片似的落下来。左边那个留着八字胡的小厮嗤笑一声,抱着胳膊阴阳怪气:“清河郡?没听过。治水要事?我看你是想攀附我们侯爷,混口饭吃吧?”
右边的小厮更是直接挥了挥手,像赶两只挡路的野狗:“去去去!我们侯爷忙着和王公贵族饮宴,哪有空见你们这种乡巴佬?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冻着我们贵人可就糟了!”
小石头气得小脸涨红,攥着林砚的衣角就要往前冲:“你们怎么说话呢!我叔叔是来办事的,不是混饭吃的!”
“小石头,别冲动。”林砚连忙拉住他,将他护在身后。他知道,在这侯府门前,争执只会招来更多羞辱。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他攒了半个月的碎银子,总共不过一两,是他原本打算用来给小石头买件棉衣的钱。他双手捧着布包递过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小哥通融通融,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只求能见到侯爷一面,哪怕是见管家也行。”
那八字胡小厮接过布包掂了掂,打开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抬手就将布包扔在雪地里,银子滚出来,沾了一层厚厚的雪沫。“就这点破银子,也敢拿来打发我们?”他抬脚就往银子上踩了踩,“我告诉你,我们侯府的门房,一天的月钱都比这多!再不走,我叫人把你们拖去见官,告你们寻衅滋事!”
林砚的心脏像是被冰锥狠狠扎了一下。那不是普通的银子,是他冒着寒风上山砍柴、挖草药换来的,是他想给小石头暖身的希望,更是他想救清河郡百姓的底气。他咬着牙,弯腰去捡那些沾了雪的银子,指尖被冰冷的雪地冻得发麻,也顾不上疼。
小石头站在一旁,看着叔叔狼狈的样子,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他知道,自己一哭,叔叔只会更难受。
周围渐渐围过来几个看热闹的路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叹着气说:“这小伙子看着像个读书人,怎么偏偏来求永宁侯?那侯府最是势利,没钱没势,哪能轻易进去?”也有人嘲讽:“自不量力罢了,以为凭着一张破图就能攀附权贵?”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林砚的背上,他却依旧低着头,一点点将银子捡起来,拍掉上面的雪,小心翼翼地揣回怀里。他站起身,看着那两个小厮,声音依旧坚定:“小哥,我真的有要事求见侯爷,关乎清河郡数万百姓的性命,还请你们再通融一次。”
或许是他的执着让小厮们不耐烦了,或许是怕他在这里纠缠不休影响侯府体面,那个稍显年轻的小厮踹了踹脚边的雪,不耐烦地说:“罢了罢了,看你这可怜样,我就去通报管家一声。但我可告诉你,管家见不见你,全看你的造化,别到时候又赖在这里!”
林砚连忙拱手道谢,牵着小石头退到一旁的墙角下等候。寒风越来越大,碎雪打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小石头冻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却还是紧紧挨着林砚,小声说:“叔叔,我不冷,你别担心。”
林砚将他抱起来,用自己的长衫裹住他冰凉的小身子。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孩子在发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脚早已冻得失去了知觉,可他不敢动,生怕错过了管家的召见。清河郡的乡亲们还在等着他,等着他带来疏浚河道的希望,他不能放弃。
一等就是一个时辰。雪下得更大了,林砚的头发和眉毛上都沾了雪,像个白头翁,怀里的小石头靠在他胸口,渐渐没了声响,只是呼吸越来越轻。孩子冻得快睡着了。
就在林砚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府门内终于走出一个穿着青色长衫、面容刻板的中年男子,正是永宁侯府的管家,姓赵。赵管家手里拿着一个暖炉,慢悠悠地走出来,目光扫过冻得瑟瑟发抖的林砚和小石头,眼底没有丝毫怜悯,语气冷淡得像冰:“你就是那个要见侯爷的清河郡人?说吧,有什么事,赶紧说,别耽误我回去暖身子。”
林砚连忙抱着小石头走上前,将怀里的治水图递过去,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清晰:“赵管家,我是清河郡的林砚,这是我画的清河治水图。清河年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恳请侯爷出面,拨下粮草和银两,疏浚河道,救救清河郡的百姓!”
赵管家连看都没看那治水图一眼,抬手就将图纸挥到了地上,图纸被雪水浸湿,墨迹瞬间晕染开来,变得模糊不清。“治水?”他嗤笑一声,“这天下要治水的地方多了去了,我们侯府哪管得过来?再说了,疏浚河道是朝廷的事,跟我们侯府有什么关系?你一个乡野村夫,也敢来给我们侯爷指手画脚?”
“可是赵管家,”林砚急忙弯腰去捡那张被浸湿的图纸,声音带着哭腔,“这图纸上的法子能救很多人!清河郡已经淹了三个庄子了,再不想办法,百姓们就要饿死冻死了!侯爷手握工部实权,只有他能帮我们啊!”
“帮你们?”赵管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们侯爷凭什么帮你们?你们能给侯爷什么好处?还是说,你以为凭着你这张破图,就能让侯爷另眼相看?”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砚,语气更加刻薄,“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赶紧带着你的小野种滚,别在这儿污染我们侯府的地!再不走,我就让人把你们扔去乱葬岗!”
“你不许骂我叔叔!”小石头突然从林砚怀里抬起头,眼睛通红,朝着赵管家吼道,“我叔叔是好人,你们才是坏人!”
赵管家被小石头吼得一愣,随即脸色变得铁青:“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野种!”他对着守门的小厮厉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两个碍事的东西拖下去,扔远一点!”
两个小厮立刻上前,就要去抓林砚和小石头。林砚连忙将小石头护在身后,张开双臂挡着他们,声音嘶哑却坚定:“不许碰他!我们走,我们自己走!”
他牵着小石头,转身朝着风雪中走去。那张被浸湿的治水图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图纸上的墨迹染湿了他的衣襟,冰凉刺骨。小石头紧紧攥着他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却不敢哭出声,只是小声说:“叔叔,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要是我不吼他,我们是不是还能再试试?”
林砚停下脚步,蹲下身,用冻得发僵的手擦去小石头脸上的眼泪,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疲惫:“不关你的事,是叔叔没用,没能求到帮忙。”他抬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门内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与门外的风雪交加、饥寒交迫格格不入。
权贵府邸的温暖与繁华,从来都不属于他们这样的底层人。所谓的“为民做主”,在权势和利益面前,不过是一句轻飘飘的空话。
林砚牵着小石头,一步步朝着风雪深处走去。两人的身影在漫天风雪中越来越小,却依旧倔强地向前挪动。小石头走得很慢,却紧紧跟着林砚的脚步,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小声说:“叔叔,我们回家吧,我不怕冷,也不怕饿,我只要跟着你就好。”
林砚的心像是被温水泡了一下,驱散了些许寒意。他握紧了小石头的手,也握紧了怀里那张被浸湿的治水图,眼底重新燃起一丝光芒。就算永宁侯不肯帮忙,就算京城的权贵们都冷漠无情,他也不能放弃。清河郡的百姓还在等着他,他身边还有小石头陪着他,他必须再想办法,哪怕前路布满荆棘,也要为他们闯出一条生路。
风雪依旧呼啸,却吹不散林砚眼底的执着。他牵着小石头的手,坚定地朝着远方走去,背影单薄,却又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韧劲。这世间的冷遇与刁难,从来都打不倒心怀希望的人。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转身离开后,侯府二楼的一扇窗后,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少年正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这场看似毫无希望的冷遇,或许,只是命运埋下的一颗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