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米考核的余波尚未平息,汤小米这个名字,已如同一股暗流,在新兵连中悄然传递。碾压式的成绩,从容不迫的姿态,以及班长邓业那愈发深邃难测的目光,都让她成为了绝对的焦点。
然而,部队从不给人沉浸在过往成绩中的时间。新的挑战,以更直接、更粗粝的方式,扑面而来。
训练场一角,与平整的跑道截然不同。这里被特意改造成了战术训练场,地面坑洼,布满碎石,几条低矮的铁丝网如同狰狞的巨蟒匍匐在地,网上的金属倒刺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更不妙的是,前一天夜里下过一场小雨,让这片土地变得泥泞不堪。
邓业站在队伍前方,作战靴上已经沾满了泥点。他指着那一片狼藉的区域,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低姿匍匐!战场环境下接近敌人、通过障碍的基础战术动作!今天,你们要学的,就是怎么像蛇一样,贴着地皮,从这头,爬到那头!”
他做了一个简短的示范。只见他迅速卧倒,身体紧贴地面,以手肘和膝盖内侧交替发力,带动身体前进,动作迅捷而隐蔽,泥水溅起,他却毫不在意,瞬间便从铁丝网下穿过,留下一条清晰的轨迹。
“看清楚没有?核心是低!要快,要隐蔽!但前提是,动作必须标准,避免不必要的受伤!”邓业站起身,迷彩服前襟已经湿了一大片,“谁先来试试?”
队伍里一片寂静。看着那泥泞的地面和狰狞的铁丝网,不少女兵脸上都露出了畏惧的神色。爱干净是天性,更何况是滚进这泥水里。
夏夏咬了咬牙,她的骄傲不允许她退缩。“报告!我试试!”
“出列!”
夏夏走到起点线,深吸一口气,学着邓业的样子卧倒。泥水的冰冷和黏腻触感让她浑身一僵,但她还是努力向前爬去。动作有些僵硬,臀部不自觉地抬得过高,好几次都差点碰到铁丝网上的倒刺,速度也快不起来,显得十分狼狈。爬到终点时,她浑身已是泥污,头发凌乱,脸上也沾了泥点,喘着气,眼神里满是不甘。
邓业面无表情:“动作变形,速度太慢!下一个!”
接连几个女兵尝试,结果比夏夏更不如。马大风更是紧张得同手同脚,爬得歪歪扭扭,被邓业严厉批评。
“汤小米!”邓业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身上。
“到!”汤小米出列,走到起点线。她的眼神平静地扫过泥泞的通道和低矮的铁丝网,前世在更恶劣环境下进行战术渗透的记忆瞬间苏醒。这并非陌生的领域,而是她曾千百次锤炼的本能。
她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卧倒!身体与冰冷泥泞的地面接触的瞬间,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包裹了她。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因污秽而僵硬,反而像是回到了最熟悉的战场。
下一刻,她动了!
手肘与膝盖协调发力,身体紧贴地面,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起伏!她的动作不像夏夏那样充满蛮力,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慌乱,而是一种充满了节奏感和效率的流畅!如同一条真正的游蛇,紧贴着地面,迅捷而无声地向前滑行!
泥水在她身下飞溅,但她毫不在意,目光始终锐利地锁定前方。通过铁丝网时,她的身体压得极低,头部侧偏,险之又险地擦着倒刺而过,那份对身体的精准控制力,让旁观者都捏了一把汗。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她便完成了全程,在终点处利落地起身。迷彩服上沾满了泥浆,脸上也蹭了几道污痕,但她站在那里,眼神清亮,气息平稳,仿佛刚才完成的不是一场艰难的泥地匍匐,而是一次寻常的散步。
整个训练场鸦雀无声。
所有新兵,包括夏夏,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速度,这标准度,这从容……简直非人!
邓业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汤小米的动作,不仅仅是标准!那是一种融入了实战意识的本能反应!她卧倒时的果断,匍匐时对地形的利用,通过障碍时对身体的微控……这绝不是看一次示范就能学会的!这需要大量、反复、甚至是在危险环境下的练习,才能形成的肌肉记忆!
“你……”邓业走到汤小米面前,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几乎要压抑不住的质问,“在哪里受过战术训练?”
这个问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直接,更犀利!直接指向了核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汤小米身上。夏夏更是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她。
汤小米心中凛然,知道邓业的怀疑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她不能再用“天赋”“手巧”之类的话搪塞了。她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茫然”,回答道:“报告班长,没有受过专门训练。我……我以前爱看军事杂志和电影,可能……模仿了一下?”
这个理由依旧牵强,但却暂时无法被证伪。毕竟,普通人通过影像资料模仿,理论上也存在可能,只是绝不可能达到如此纯熟的地步。
邓业死死地盯着她,那目光像是要将她从里到外剖开审视。泥水从汤小米的帽檐滴落,她却站得笔直,坦然接受着这审视。
许久,邓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模仿?很好。那你继续‘模仿’给全班看!其他人,以汤小米为样板,分组练习!汤小米,你负责监督和纠正!”
他这是要将汤小米架在火上烤!既要利用她的“标准”来带动训练,又要将她置于所有人的目光下,观察她是否会露出更多破绽。
“是!”汤小米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执行命令。
她转身面向还有些懵懂的战友们,开始讲解动作要领:“大家注意,卧倒时要果断,身体放松……匍匐时主要靠手肘和膝盖内侧发力,脚踝辅助……通过铁丝网时,不要抬头,侧脸贴地……”
她一边说,一边再次示范,动作依旧精准流畅。随后,她走入泥泞的训练场,逐一纠正战友们的动作。
“大风,臀部再放低一点……对,就是这样……”
“木子,别怕泥,身体贴紧地面……”
甚至,她走到了夏夏面前。夏夏脸色难看,别过头去。
“夏夏,你的发力方式不对,太依赖手臂了,容易累,而且速度提不起来。”汤小米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嘲讽,只有就事论事的认真。
夏夏猛地转过头,瞪着她:“不用你假好心!”
汤小米并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这是训练。你想赢我,就得先掌握正确的方法。”说完,她不再理会夏夏,转身去指导其他人。
夏夏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满身的泥污,再回想汤小米那行云流水的动作,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更加炽烈的好胜心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吞噬。
整个下午,训练场上都回荡着邓业严厉的口令声、女兵们在泥泞中挣扎的喘息声,以及汤小米清晰冷静的指导声。
她仿佛不知疲倦,在泥水中反复示范,耐心纠正。她的存在,像一根定海神针,也像一面清晰的镜子,照出了所有人的差距。渐渐地,即使是最初抱有怀疑和嫉妒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指导确实有效。马大风的动作规范了许多,林木子也敢把身体压低了。
邓业始终站在场边,沉默地看着。他看着汤小米在泥泞中穿梭,看着她专业而耐心的指导,看着她明明拥有远超他人的实力,却丝毫没有倨傲之色,反而尽职尽责地履行着班长赋予的“临时教官”职责。
这份心性,这份能力,这份与年龄绝不相符的沉稳与老练……
邓业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几乎可以肯定,汤小米身上一定有着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或许与米副旅长有关,或许无关。但无论如何,他邓业,一定要亲手揭开它!
训练结束的哨声响起时,所有人都像是从泥潭里捞出来的一样,筋疲力尽,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那是经过磨练后的坚韧。
汤小米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看着互相搀扶、却依旧坚持列队的战友们,看着远处夕阳下邓业那深邃难测的目光,她知道,这泥泞中的匍匐,匍匐掉的不仅是娇气和畏惧,更匍匐出了新的格局。
她的锋芒,在这泥泞与铁丝的考验下,已无法掩饰,亦无需掩饰。
前方的路,注定不会平坦。而邓业那探究的目光,也必将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