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
雨水,冰冷而粘稠,像一块巨大的灰色裹尸布,将整座城市紧紧缠绕。
意难逐站在倾盆大雨中,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石像。身上那件唯一的黑色连衣裙,早已被雨水彻底浸透,沉重地贴在她的皮肤上,汲取着体内最后一点温度。裙摆边缘溅满了泥点,像命运毫不留情的玷污。
她抬起头,视线穿过迷蒙的雨帘,落在前方那栋熟悉的建筑上。
意家别墅。
曾经,这里灯火辉煌,花园里四季常青,是她和弟弟知行追逐嬉戏的乐园,是父母宴客时充满欢声笑语的天堂。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迎接过多少贵客,又见证过多少温馨的日常。
而如今,花园荒芜,杂草丛生,枯死的玫瑰枝条在风雨中无助地颤抖。洁白的墙壁被泼上猩红的油漆,写着触目惊心的“还钱”、“杀人偿命”。最刺眼的,是门上那两道交叉的、盖着官方印章的白色封条,像两道狰狞的伤疤,将她所有的过去、所有的美好,粗暴地封存在了这个冰冷的、名为“回忆”的棺材里。
“意氏集团涉嫌严重财务欺诈,已于昨日正式宣布破产……”
“意氏董事长意承渊不堪重负,于今日凌晨跳楼自杀,其妻苏明瑾随后被发现在家中服用过量安眠药,抢救无效身亡……”
“据悉,意家独子意知行于五年前失踪,警方近日根据新发现的线索,基本认定其已死亡……”
几天前,这些新闻标题还像淬了毒的匕首,一刀一刀凌迟着她的心。可现在,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悲伤太过巨大,反而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平静。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家,没了。
亲人,没了。
她像一个被遗弃在废墟上的孤魂,四周是断壁残垣,前方是迷雾重重。
“逐逐……”
父亲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气若游丝,却带着最后一抹不甘与牵挂。
“活下去…照顾好自己…找到知行…他可能…还…去萧家…萧伯伯…会…帮你…”
那是父亲躺在病床上,用尽最后力气抓住她的手留下的嘱托。母亲的哭声早已嘶哑,只是绝望地握着她的手,一遍遍摩挲,最终归于沉寂。
活下去。
找到知行。
去萧家。
这三个沉重的嘱托,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灵魂深处,成为支撑她站在这里,没有随之倒下的唯一支柱。
她缓缓抬起几乎冻僵的手,轻轻抚摸着背包。里面装着最后几件值钱的首饰,是母亲偷偷塞给她的“嫁妆”,还有一张已经泛黄的、她和知行小时候在花园里的合照。照片上,她搂着矮一头的弟弟,两人笑得没心没肺,阳光洒满了每一寸空间。
与眼前的荒凉,形成残酷得令人心碎的对比。
是谁?
究竟是谁,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将她意家逼至如此绝境?那场所谓的“财务欺诈”,漏洞百出的构陷,背后隐藏着怎样狰狞的嘴脸?还有知行…他真的…死了吗?那具无法辨认的遗体,真的是她那个活泼爱笑的弟弟吗?
不甘、愤怒、蚀骨的悲伤,还有一丝不肯熄灭的微弱希望,在她冰封的心湖下激烈地冲撞着。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雨水腥味的空气,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尖锐的疼痛感让她混沌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意难逐,你不能倒下去。
你必须站起来。
走进那片风雨,走进那个只剩下利用和算计的“避难所”,去找到答案,去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去完成父亲的遗愿。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栋承载了她所有欢乐与痛苦的别墅,眼神从一瞬间的脆弱迷茫,逐渐变得坚定,甚至带上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然后,她毅然转身,踏着泥泞,一步一步,背离了这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黑色的身影在漫天雨幕中,显得如此单薄,却又如此倔强,仿佛一把即将出鞘的、染血的利刃,沉默地走向未知的、注定布满荆棘的前路。
雨,依旧在下,无情地冲刷着世间的尘埃,也试图掩盖一切罪恶与悲伤的痕迹。
但有些东西,是雨水永远也冲刷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