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咸的海风里混杂着一股烂肉发酵的甜味。
凌澜蹲在港口医院后巷的水泥地上,手里的多功能折叠刀十分稳,刀锋沿着那一层青紫肿胀的皮肤划下去,像是在剖开一条刚捕捞上来的变质金枪鱼。
“呕——”
身后几米远的地方,阿娟捂着嘴,身子缩在垃圾桶后面抖个不停。
凌澜没回头。
她把橡胶手套往上提了提,手指探进那具尸体的脖颈处。
刀尖挑开皮肉,露出里面发黑的血管和凝固成胶状的血块。
她侧头看了眼放在膝盖边的急诊科记录本,上面沾了灰,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这只是一具大概四十岁左右的男性尸体,穿着保安制服,肿得像个充气过度的皮球。
凌澜低头,在本子空白处那行潦草的字迹下又添了一笔:死后八小时,尸僵缓解速度异常,核心体温下降慢于常温环境下的尸体腐败规律。
写完,她甩了甩刀刃上的黑血,神情跟她在驾驶台上填写航海日志时没什么两样。
三个小时前,这还是个正常的周二下午。
那时她刚在滨海宾馆洗完澡,正擦着头发,船务公司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那个总是拖欠工资的调度员在电话那头吼叫,让她立刻取消休假回港。
就在她挂断电话准备骂人的瞬间,窗外炸开了一声巨响。
紧接着就是警报声,以及那种撕心裂肺的、不像是人类声带能发出的嘶吼。
凌澜没去窗口看热闹。
她在海上跑了七年船,哪怕是睡觉时听见船底板传来一丝异响,第一反应也绝对是抓救生衣。
她迅速清空了战术背包,把原本给侄子带的乐高玩具倒在床上,塞进了信号灯、防水地图册、几袋压缩饼干,还有那把锁在保险柜里的、拥有远洋备案的格洛克手枪。
下楼的时候,大堂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在那群推搡踩踏的人堆里,她顺手把被绊倒的阿娟母女拽了起来。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顺手而已,就像看到缆绳松了会去紧一下。
“凌……凌姐,”阿娟终于吐完了,脸色惨白地凑过来,眼神根本不敢往地上的尸体看,“我们……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快过来了。”
巷子口隐约传来拖沓的脚步声,还有喉咙里发出的“咯咯”声。
凌澜站起身,把折叠刀擦净收回腰间,目光扫过巷口那一闪而过的影子。
那东西动作僵硬,左腿不自然地向外撇,但脑袋转动的幅度很大。
刚才在急诊大厅,她亲眼看见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老头扑在护士身上撕咬。
那时候大家都在跑,只有她停了两秒。
她发现那些发狂的“病人”对尖叫声反应迟钝,但只要有人快速跑动,它们就会像闻见血的鲨鱼一样扑过去。
“走。”凌澜把记录本塞进背包侧袋,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得不听的冷硬。
她带着阿娟贴着墙根,绕开了正门的混乱区,穿过太平间后面的小路,直奔码头货柜区。
这里是她的主场。
集装箱堆场像个巨大的迷宫,海风呼啸,吹得铁皮哐哐作响。
几个穿着橙色马甲的男人正拿着钢管和扳手,死死守在一个蓝色的集装箱口。
“谁!”领头的中年男人举起扳手,一脸横肉都在抖。
凌澜从阴影里走出来,摘下鸭舌帽,露出那张还没来得及化妆的素净脸庞,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去。
“老陈,扳手拿反了。”
中年男人一愣,眯着眼辨认了几秒,手里的扳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凌船长?!”
老陈是码头的工头,这几年凌澜那艘三十万吨的“远洋号”靠岸,卸货搬运都是他带着兄弟们干的。
上次凌澜下船,两个大行李箱还是老陈帮着拎上的出租车。
“太好了!太好了!”老陈像看见了救星,激动得搓着满是油污的手,“凌船长,你是要回船上去吧?带上我们吧!那些疯子到处咬人,只有船上安全!你的船大,那些鬼东西肯定爬不上去!”
集装箱后面探出几个脑袋,有老人也有孩子,都是工友的家属,一双双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凌澜。
凌澜没接话,她抬头看向远处的海面。
灰蒙蒙的海雾里,那艘庞大的货轮像座孤岛一样停在外港锚地,连个轮廓都看不清。
“上不去的。”凌澜收回视线,语气平淡得近乎残忍,“那是三十万吨级的满载货轮,现在处于冷机状态。没有拖轮协助,没有引航员,靠我们几个人,连舷梯都放不下来。”
老陈眼里的光瞬间灭了一半,嘴唇哆嗦着:“那……那开个小艇也行啊,只要离岸……”
“港务局的摆渡船都在内港,那边现在全是火。”凌澜打断了他的幻想,手指指向西侧的防波堤,“想活命,就别指望下海。”
她转身,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废弃渔政站。
那个两层小楼顶上,架着一个老式的无线电发射天线。
“老陈,去帮我把刚才那是保安的尸体弄过来。”凌澜突然开口。
“啥?”老陈以为自己听错了。
“尸体。就在后巷口。”凌澜一边说,一边从包里翻出一卷备用的绝缘胶带,大步走向渔政站,“还有,找两块蓄电池,要满电的。”
十分钟后。
渔政站二楼的破窗前。
那具肿胀的保安尸体被绑在一辆生锈的手推车上,正对着楼下的空地。
凌澜蹲在地上,熟练地剥开电线皮,将蓄电池和那个老旧的摇摆式风扇底座连接起来。
她把风扇的扇叶拆了,只留下一根转轴,用胶带死死缠在尸体僵硬的右臂上。
“通电。”她命令道。
老陈咽了口唾沫,颤抖着接通了红黑夹子。
滋滋的电流声响起,风扇底座开始转动,带动着尸体的那只手臂机械地、僵硬地在空中挥舞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
就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人,在向着远处的尸群疯狂招手。
“都在这儿等着,别出声。”
凌澜趴在窗台边,举起望远镜。
楼下的街道空荡荡的,只有废报纸在飞。
过了大概半分钟,街角的阴影里,一个摇晃的身影走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它们原本漫无目的地游荡,但那只不断挥舞的死人手臂像是一个巨大的磁铁。
那些灰败的眼珠子齐刷刷地转了过来,喉咙里发出兴奋的低吼,开始向着渔政站的方向聚集。
尸群越聚越多,挤挤挨挨,像是一群闻见腥味的死鱼。
“果然。”凌澜放下望远镜,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动态视觉捕捉,听觉次之。只要动静够大,死人也能当诱饵。”
她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七个面色惨白的幸存者,将背包甩到肩上,手指扣紧了背包带。
“路通了。”
凌澜扫了一眼手表,时针指向下午四点,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要黑了。
她没再看那些挤在楼下嘶吼的怪物一眼,转身踹开了通往楼顶天台的铁门。
西侧的风带着一股即将到来的暴雨气息,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凌澜眯起眼,看向港口西侧那片因为地势复杂而被尸群暂时忽略的货柜区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