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很久很久以后，当记忆被时间磨得褪色，当激烈的爱恨都沉淀为一片茫然的灰白，她依然没能参透“家”这个字的含义

她站在城市之巅，脚下是这栋老旧居民楼斑驳的水泥天台边缘。再往前半步，便是虚空

头顶，是一片蔚蓝得近乎诡异、深不见底的夜空。没有月亮，没有星光，只有一种纯粹的、吞噬一切的蓝，像倒悬的寂静深海。与之相对的，是脚下那片无边无际、流光溢彩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火背后，似乎都上演着与她无关的悲欢离合，汇聚成一条温暖而刺目的人间星河

夜风掠过，带着初夏特有的、微醺的温度，拂动她高高束起的马尾，几缕发丝调皮地滑过她白皙的脸颊。她微微眯起眼，吐出一口稀薄的烟雾。香烟在她指间明明灭灭，像一朵风中残烛

对一个想死之人来说，家是什么

是枷锁，还是港湾

这个问题，在她十六岁以前，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心口，每一次心跳都带着隐秘的疼。她曾那么用力地想要一个答案，像一只固执的飞蛾，扑向所有可能的光源，却被灼烧得遍体鳞伤

而现在，这一切早就不重要了

答案，或者没有答案，于她而言，都已失去意义。她体内的风暴似乎终于平息了，不是被安抚，而是耗尽了所有能量，只剩下一片疲惫的、巨大的宁静。她像一台超负荷运转太久的机器，在所有零件分崩离析前，选择了自我关机

这个世界只剩下了她，头顶的蔚蓝深海，脚下的璀璨人间，以及其间这缕即将消散的、孤独的烟

她轻轻挪动了一下脚步，一粒细小的石子被踢落边缘，悄无声息地坠入下方的灯火阑珊，连一丝回响都听不见

真高啊

她想起很多年前，那时的风，还没有重量

她现在面对的是她自己，和这漫无边际的、自由的终结

她缓缓抬起手，将香烟递到唇边，吸了最后一口。那点猩红猛地亮起，随即被她轻轻弹开，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向下坠落，像一颗陨落的、微不足道的星星

然后，她张开了双臂

不是拥抱什么，也并非告别

像是一种释放，一种交还。将十六年来的尖锐、矛盾、那些无人能懂的孤独，那些无法愈合的伤口与执念，统统交还给这片沉默的、蔚蓝的夜空

风更大了些，鼓荡起她的衣角，猎猎作响

她闭上眼

原来，起点和终点，竟如此相似

蔚蓝的夜空与璀璨的大地，在她的视野里，扭曲、融合，化作一片奔腾不息的光之河

天台边上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