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巷的邮局早就关了门,锈迹斑斑的绿色邮筒立在梧桐树下,成了孩童捉迷藏的道具。清扫巷子的张婆婆在邮筒的夹缝里,捡到了一沓泛黄的信纸,纸边被磨得发毛,字迹是女孩子的,娟秀里带着偏执的潦草,落款处,只写着一个字:珊。
信纸被雨水泡过,有些字迹晕开了,却还能勉强辨认,是写给陈一滕的,一封从未寄出去的信。
一滕哥哥:
展信安。
我又坐在巷口的石凳上了,就是我们小时候坐过的那一个,石面被磨得光滑,像你当年给我暖手的掌心。梧桐叶又落了,我捡了一片,夹在信纸里,和那年你给我做书签的那片,长得很像。
你走了有一个月了吧?我数着日子,一天一天,像数着你给我攒的奶糖。你去了外地读大学,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远,你说你认识了新朋友,说你喜欢的女生笑起来很好看,说你下次回来,要带她看看我们的老巷。
我没告诉你,我偷偷去了你的学校。我躲在围墙外的梧桐树后,看你和她走在一起,你给她撑伞,替她拎包,就像当年你对我那样。可你的眼里,有我从未见过的温柔,那温柔,不是给我的。
我总想起八岁的那个雨天,你把外套裹在我身上,给我半块奶糖,说会保护我。我总想起十岁那年,你背着发烧的我跑三条街去医院,累得满头大汗,却还说“珊珊不疼,哥哥在”。我总想起十二岁,你为了护我,被大黄狗咬了一口,胳膊上留了疤,却笑着说“这点伤算什么,我是哥哥”。
那些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日子。我以为,只要我等,只要我守着,你就会回来,就会像小时候那样,只看着我一个人。
可你长大了,你的世界大到装不下我了。
我去了你的新房,是你和她一起布置的,窗台上摆着她喜欢的多肉,衣柜里挂着你们的情侣衫,床头柜上,放着你准备求婚的戒指盒。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怕惊扰了你的幸福,又恨你的幸福里,没有我。
我开始做噩梦,梦见你和她结婚,梦见你忘了我的名字,梦见老巷的梧桐倒了,压碎了我们躲雨的地下室。我在梦里哭醒,枕头湿了一大片,小熊玩偶被我攥得变形,那是你攒了三个月零花钱给我买的,我一直留着。
我想,要是能把你留在我身边就好了。
要是能让你永远只看着我就好了。
要是能回到小时候,就好了。
我知道,我疯了。我知道,我做的事不对。可我没办法,我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看着那些温暖的日子一点点消失,我像掉进了冰窖里,只有抓住你,我才能活。
我把你关在了地下室,那个我们的秘密基地。我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给你讲小时候的事,我以为,你会想起那些日子,会回心转意。可你只会骂我,只会反抗,只会说“从来没爱过我”。
一滕哥哥,你怎么能说没爱过我呢?那些温柔,那些保护,那些承诺,难道都是假的吗?
我看着你用碎瓷片磨铁链,看着你盯着铁窗发呆,看着你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我心里又疼又恨。疼的是你受苦了,恨的是你宁愿受这些苦,也要离开我。
那天,我看着你爬出通风管道,看着你摔在荒草地里,看着你胸口的血涌出来,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了。
你说,宁愿死,也不要被我困住。
那我就陪你一起死吧。
黄泉路上,你不能丢下我。小时候你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这句话,我要你兑现。
一滕哥哥,我不后悔。
要是有下辈子,我还想遇见你,还想和你躲在地下室里吃奶糖,还想让你做我的一滕哥哥。
只是下辈子,我不想再这么偏执了,我想让你自由,也想让我自己自由。
只是下辈子,你能不能,多看看我?
信纸的最后,有几滴晕开的泪痕,墨迹被染得发黑。张婆婆把信纸叠好,放进了老巷的杂物箱里,就像把那段疯狂又悲伤的往事,妥帖地收进了时光里。
老梧桐的叶子又落了,落在邮筒上,落在青石板上,落在无人问津的信纸上。
再也没有八岁的贺兰珊,攥着陈一滕的手躲雨;再也没有少年的陈一滕,给她半块奶糖,说“珊珊别怕”。
那些未寄的心意,未说出口的温柔,未实现的承诺,终究都埋进了荒草里,和他们的尸骨一起,成了老巷永远的秘密。 1525字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