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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皮手套与“两日账”

与子之手,共算此生

寄云糸几乎是在外间竖着耳朵度过了上午剩下的时间。翻看卷宗时也心不在焉,思绪总飘向西城那个堆满麻袋的仓库。

午时刚过,福伯送来了她的“全额标准”午膳——一碗糙米饭,一碟清炒菘菜,居然还有两片薄薄的酱肉。对比之前的清汤寡水,这简直是珍馐美味。她吃得格外珍惜,每一口都仔细咀嚼,感受着食物带来的热量和踏实感。

饭毕,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开始梳理赵永贵的社会关系。从案卷副本、柳氏和伙计栓子的零碎信息,结合一些商户往来的通用记录,她慢慢列出一个个名字:供货的米商、买粮的老主顾、街坊邻里、钱庄的人、可能发生口角的竞争者……名单渐渐变长,但总觉得浮于表面,缺少那种能引向“二百两蹊跷货款”和“罕见粉末谋杀”的深层关联。

就在她对着名单皱眉苦思时,慎思堂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克制的脚步声。

陈安回来了。

他依旧是那副沉默刚毅的模样,但衣袍下摆和靴子上沾了不少灰尘,额角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汗迹。他手中捧着一个用厚布小心包裹的方形物件,径直走进内室。

寄云糸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片刻后,福伯出来,对她道:“姑娘,三爷让你进去。”

寄云糸几乎是跳起来的,快步走进书房。

裴然书案上摊开了那块厚布,上面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扁平的、黄铜质地的、约莫成年男子半个巴掌大的金属盒子。盒子做工并不精致,边角有几处明显的磕碰和划痕,氧化发暗的表面沾着些陈年污渍。盒子没有锁,只有一个小小的卡扣。

此刻,卡扣是打开的。盒子盖被掀在一旁。

盒子里是空的。但内壁和底部,残留着一些极细微的、近乎透明的晶体状粉末,在透过高窗的光线下,偶尔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光。

正是验尸附加报告里描述的那种,微甜带腥的粉末!

寄云糸呼吸一滞,目光死死盯住那个盒子。真的找到了!和她模糊“看到”的画面一致!黑色皮手套……金属盒子……

“在仓库最西北角,一堆废弃空麻袋的底层夹缝里找到的。”陈安的声音平板地响起,算是汇报,“位置极其隐蔽。检查过,盒子外部指纹杂乱陈旧,难以辨识。内部粉末已取样封存,送交复核。”

裴然没有说话。他戴上了一副极其纤薄的、近乎透明的蚕丝手套(寄云糸注意到,这手套价值恐怕不菲),用一把小巧的银镊子,极其小心地拨弄着那个空盒子,观察它的每一个细节。他的眼神专注而冰冷,像是在审视一件绝世凶器,又像是在解读一篇古老的密码。

良久,他放下镊子,摘下手套,目光转向寄云糸。

“你‘看到’的手套,是黑色皮质。这个盒子,黄铜质地,有磕痕。”他缓缓说道,语气听不出情绪,“描述基本吻合。”

寄云糸感觉手心有点冒汗:“那……这能证明……”

“证明凶手很可能在杀害赵永贵后,将这个可能盛放毒粉的盒子藏匿了起来。”裴然接口,“也证明,你的‘直觉’,在此案中,具备一定的……参考价值。”

他没有说“可信”,而是“参考价值”。但这对寄云糸来说,已经是巨大的肯定。

“盒子是空的,但残留粉末与赵永贵体内检出物高度相似。凶手处理得很匆忙,或者,他认为藏在这里足够安全。”裴然分析着,指尖在算盘上无意识地敲击,“黑色皮手套……冬日戴手套不稀奇,但特意用黑色皮质,或许是为了不沾染粉末,也或许,是为了不留下掌纹等痕迹。是个谨慎的对手。”

他看向陈安:“王记货行那边,有什么发现?”

陈安回答:“新东家身份已初步查明。登记名姓为‘贾仁’,外地口音,约一月前盘下铺面。此人深居简出,很少露面,铺面生意主要由一个老掌柜打理。背景正在进一步深挖。另外,核查那二百两银子来源,所谓‘王记货行’的货款,货行老账簿上并无明确对应记录,新账簿尚未建立,存在疑点。”

果然有问题!寄云糸精神一振。

“贾仁……”裴然念着这个明显是假名的称呼,“深居简出……谨慎……”

他沉思片刻,再次看向寄云糸:“你的人际关系名单,列得如何了?”

寄云糸连忙将写好的名单呈上。

裴然快速扫过,手指在几个名字上点了点:“这几个米商和竞争者,刑部有底,可能性不大。街坊邻里,缺乏动机。钱庄……或许可以再细查赵永贵近年所有大额往来。但真正的突破口,很可能就在这个‘贾仁’和他背后的‘王记货行’上。”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赵永贵一个粮铺掌柜,为何会与一个来历不明、用假名、行事诡异的货行新东家,产生一笔账目不清的二百两‘货款’往来?这二百两,真的是货款吗?还是……别的什么?”

寄云糸脑中灵光一闪:“大人,您说,会不会是……‘洗钱’或者‘销赃’的一部分?赵永贵负责用粮铺生意做掩护,处理某些见不得光的钱财或货物?他发现了问题,或者想抽身,或者想多分一杯羹,结果被灭口?”

这是现代经济犯罪中常见的模式。在这个时代,或许形式不同,但本质可能相通。

裴然抬眼看她,眸中掠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她能想到这一层。“‘洗钱’?倒是个贴切又新鲜的说法。”他若有所思,“并非没有可能。京城地下钱庄、灰色交易从未断绝。若真涉及此类,那牵扯的可能就不止一条人命了。”

书房内的气氛陡然变得更加凝重。

如果赵永贵案背后是一个非法交易网络,那么凶手的动机、能力、谨慎程度,都将远超普通仇杀或纠纷。而那种罕见粉末的来源,也更可能指向某个有特殊渠道的势力。

“陈安,”裴然下令,“加派人手,盯住王记货行,尤其是那个‘贾仁’。查他所有出入记录、接触之人、货物往来。但要格外小心,勿打草惊蛇。”

“是!”

陈安领命而去。

书房里又只剩下裴然和寄云糸。

裴然将那个黄铜盒子重新用厚布盖好,仿佛那是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他坐回椅中,手指按着太阳穴,神情间是深重的疲惫,以及一种仿佛嗅到血腥气的、猎豹般的警惕。

“你提供的线索,将案件指向了更复杂、更危险的方向。”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低沉,“这意味着,接下来的调查,风险会成倍增加。”

寄云糸心头一紧。

“原本约定的五日之期,因情况变化,可能需要调整。”裴然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琥珀色的眸子深邃不见底,“但相应的,‘投资’和‘风险’也需要重新计算。”

来了。寄云糸知道,算盘又要响了。

“从今日起,直至此案告破,或你失去价值为止,”裴然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清晰,“你需全力协助本官。作为回报,你在此期间的基本生活保障,可按丙等仆役全额标准持续供应。且,若能最终破案,你的总债务……”他停顿了一下,像是给出了一个极其慷慨的让步,“可酌情减免一千两。”

一千两!寄云糸眼睛微微睁大。虽然比起总债务还是杯水车薪,但至少是个盼头!

“但是,”裴然话锋一转,语气陡然转冷,“若因你之故,导致调查泄露、线索中断、或打草惊蛇,造成损失……债务将翻倍。若危及本官或裴家安全……”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寒意,比任何威胁都更让人心悸。

“此外,你须严守秘密,包括你的‘直觉’来源,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半分。违者,后果自负。”

这是霸王条款,也是生死状。将她更紧密地绑在他的战车上,荣损与共,风险共担。

寄云糸没有犹豫太久。她早已没有退路。查明真相,是她回家的唯一希望。而裴然,是目前唯一能提供平台和资源的人。

“我答应。”她声音坚定。

裴然似乎并不意外她的选择。他点了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墨迹新干的简易契书,推到她面前:“画押。”

寄云糸上前,看了看上面简洁却严苛的条款,内容与他所说一致。她提起笔,在“寄云糸”三个字下面,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鲜红的指印落在纸上,也像烙在了她此刻的命运上。

裴然收起契书,神色似乎缓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今日你且回去,将名单再细化。明日,随本官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寄云糸问。

“见一个人。”裴然没有明说,“一个或许能告诉我们,那种粉末到底是什么的人。”

他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

寄云糸行礼告退。走出慎思堂时,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心中却不像之前那样忐忑不安。

一条更艰难、更危险的路铺在了眼前,但目标也前所未有的清晰。

找到粉末来源,揪出“贾仁”,查明二百两银子的真相,揭开赵永贵之死的黑幕……或许,还能触碰到裴然二叔悬案的边缘。

她回头望了一眼书房紧闭的门。

裴子谦,这场以债务和真相为筹码的博弈,我跟你赌了。

她紧了紧身上单薄的粗布衣,朝着听竹轩走去。脚步,比来时更加沉稳。

书房内,裴然将那份按了指印的契书锁入一个暗格。然后,他再次翻开私密账册,在新的一页,郑重写下:

【正式合作契约达成。】

【期限:至案破或其一失去价值。】

【条款:保障其基本生存,破案则减债一千两。其需全力协助,承担连带风险。】

【当前重心:王记货行“贾仁”;神秘粉末溯源。】

【明日安排:携其前往城东‘回春堂’,拜访陈太医。】 (陈太医,前御医院院判,退隐后于城东开设医馆,精通天下药物,尤擅辨识奇毒异草。)

写罢,他合上账册,目光落在那被厚布覆盖的黄铜盒子上。

黑色皮手套……贾仁……罕见粉末……

这些线索,像黑暗中的丝线,隐约指向某个他追踪了八年,却始终隐藏在浓雾后的轮廓。

寄云糸,你这个从天而降的变数,会是扯开这浓雾的第一阵风吗?

他按着心口,那里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隐痛,还有一种久违的、近乎灼热的悸动。

那是猎手,终于嗅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

夜幕,再次缓缓降临。裴府深处,听竹轩的灯光,亮得比往日稍久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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