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的咸腥还黏在衣袖上,带着海水的湿冷。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被浪涛浸出的浅白盐痕,触感粗糙又真实,这是她来自人间的唯一证明。
脚下云气绵软如絮,每走一步都似踩在随时会塌陷的棉团上,虚浮的触感让人心头发慌。
池欢哇……好软,可怎么总觉得不踏实。
周遭萦绕着玉虚宫独有的清冽灵气,裹着丝丝凉意钻进鼻腔,洗去了海水的咸腥,却洗不掉她心头的紧绷。
她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沿途景致,眼角余光却警惕地留意着往来仙人。
脑海里把“渔民女儿”的身份翻来覆去地碾磨,连幼时卧病的症状都过了三遍。
这是她在玉虚宫活下去的唯一筹码,半点不敢松懈。
云阶蜿蜒向上,两侧小巧宫殿皆以白玉为基,琉璃作瓦。
日光洒在檐角的风铃上,折射出细碎的金光,风一吹,叮咚声清脆如碎玉相击,悦耳得不像人间景致。
可这份美里,却藏着刺骨的疏离。
素白金衣的仙人往来穿梭,金丝带束发,步履轻盈,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灵光,确是谪仙模样。
池欢仙人……也不过如此。
她看得真切:有人边走边低声议论着殿里的差事,语气里藏着算计;
有人抬手拂去衣上落尘,动作间带着凡人才有的慵懒;
甚至两个年轻弟子为争云阶先后,悄悄推搡了一把,脸上露着少年人的急躁与好胜。
比起凡人,不过是多了身仙气,换了件白衣罢了。
可这份“普通”,在身旁引路的鹿童身上,半点不见。
自被他从蛇妖口中救下,一路往玉虚宫来,他便极少说话。
周身的清冽仙气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连云阶上的风都绕着他走。
那份深入骨髓的疏离与威严,才是仙人该有的模样,却也让他更显危险。
这些人与鹿童比起来,竟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她垂眸,掩去眼底的思索与忌惮,指尖攥得更紧了。
“渔民女儿”的身份,她早已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连细微的表情都预演到位。
自幼体弱,常年卧病在床,爹娘靠出海捕鱼换粮,日子清贫却安稳。
一场急病濒死时,恰逢云游仙人路过,赐下一枚丹药,服下后不仅痊愈,还能隐约感知周遭水汽……
池欢这样应该能蒙混过关吧?
这份说辞恰好能解释她身上若有似无的灵气波动,也能说清她为何会出现在荒无人烟的东海,更能为她“想留在玉虚宫修行保命”埋下伏笔。
逻辑通顺,有因有果,连渔民女儿该有的拘谨、惶恐,以及面对仙人时的小心翼翼,都在她脑海里演了一遍又一遍。
只要不露出破绽,一定可以的。
正思忖着,身前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池欢嗯?怎么停了?
她抬眼望去,心脏骤然缩紧——前方矗立着一座宏伟大殿。
白玉门扉高数丈,刻着繁复的云雷纹,每一道纹路都透着镇压万物的威严。
殿顶琉璃瓦在日光下折射出刺眼的金光,庄严肃穆得让人喘不过气。
鹿童停下脚步,抬手朝身后挥了挥,声音清冷如冰:
鹿童“押送妖笼,皆退至西侧偏殿待命!”
弟子“喏!”
话音落下,身后的捕妖弟子纷纷押着漆黑铁笼,脚步匆匆地朝大殿西侧走去。
铁笼摩擦云阶的刺耳声响,混着妖怪微弱的呜咽,瞬间打破了玉虚宫的静谧。
池欢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心脏猛地一沉,铁笼里的妖怪个个伤痕累累。
池欢它们……好可怜。
她虽不是圣母,可看着这些鲜活的性命被当成货物般押送,心头还是涌上一阵酸涩。
她早晓得玉虚宫炼药需以妖怪的内丹、精魂为引,这些被捕获的生灵,怕是用不了几天,就会被炼成丹药,连一丝残魂都留不下。
池欢仙人之道,竟也这般残忍吗?
指尖死死蜷缩,指甲嵌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清醒。
她如今不过是个寄人篱下、连身份都要靠编造的“凡人”,别说救这些妖怪,就连自保都成问题。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安稳留在玉虚宫,至于其他的,只能等自己有能力了再说。
就在这时,一股清清凉凉的风忽然拂过脖颈,像是被无形的手轻轻抚过,之前被禁言术扼住的窒息感瞬间消散。
池欢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清晰的声音从喉咙里溢出:
池欢“你们抓这些妖怪……到底要做什么?”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她竟敢主动问鹿童问题。
鹿童“你还是先操心自己,能不能过师尊那一关吧。”
他侧眸看她,眼底没了之前的戏谑与压迫,只剩一片淡漠,却刻意避开了她的问题。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用“妖孽”称呼她,也没有用冰冷的语气呵斥,可这份反常,却让池欢心头更慌。
殿门口的弟子早已散去,偌大的广场上,只剩下她和鹿童两人,空旷的寂静里,莫名的紧张感顺着脚底往上爬。
鹿童抬眼,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见她还杵在原地,像只不敢上前的小兽,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鹿童“磨蹭什么,进去!”
随即抬手,指尖轻轻推在她后背。
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像一把轻刀,推着她往大殿里走。
池欢!
她一个趔趄,下意识地稳住身形,抬头望着那扇沉重的大门,仿佛那不是殿门,而是通往生死未知的关口。
门后是无量仙翁,是更危险的玉虚宫深处,是她无法预料的命运。
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的慌乱、恐惧、不甘都狠狠压下去,攥紧了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抬步,缓缓跨进了那扇大门——门内的世界,是福是祸,她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