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道理,不知為何我的心緒糟糕到了極點——縱使說不清緣由,這份沉鬱卻真實得無從辯駁。
我素來以「不在意旁人目光」自居,可究其根本,人終究是社會性的存在,全然的漠視本就是天方夜譚。我的義姐米哈,近一周來總在我眼前上演著諸般看似溫情脈脈的戲碼,我承認內心確有波瀾,卻絕不代表我與她的關係因此拉近分毫。
同為女性,我並非不能理解她的行徑;但憑我足以比肩全校的天賦,身為被冠以「校花」之名的存在,為求遠離紛擾,本就該對周遭保持疏離,縱使落得「孤高之姬」的名號,我也全然不在乎。
只是米哈實在聒噪。既無血緣羈絆,亦無同姓之親,不過是父親娶了她的母親,我們才被強行冠以「姐妹」的頭銜。可這些天,我從未見過父親,也未曾見過那位與他成婚的女人——用「那位女人」相稱或許失敬,但連這名義上的義姐我都不願承認,遑論這位所謂的「母親」。
更何況……我對生母的思念從未止息。我至今不懂父母為何走向離婚,幼時的我也無力深究,只知道跟著父親是彼時唯一的選擇。我打心底祈願生母能過得幸福,卻絕不希望一個重組的家庭闖入我的生活。要維繫這份孤高的人設,冷淡便是唯一的鎧甲,可即便嘴上說著不在意,心底深處終究是有所觸動的——當然,這絕非什麼兒女情長的情愫。
於我而言,此生斷無喜歡同性的可能。孤高如我,既無法與女生締結友誼,亦難與男生產生交集,向來如此。會感到寂寞嗎?我自己也說不清,畢竟從小到大皆是這般光景,心底積壓的情緒早已盤根錯節,只是我不願深究,只想著得過且過,過好每一天便罷。憑著這份直覺,我轉身打算去往一處空曠之地稍作休憩。
可就在這時……
『喂,那邊那個銀髮的傢伙,給我站住!』
奇怪,為何偏偏叫住我?縱使我素來因孤高的性子被人背後議論,這般明目張膽的喝止,卻是頭一遭。可惡,一股無名火直竄心頭,可此刻若強行維持高冷人設,只會落於被動——這不是虛擬的遊戲,沒有所謂的「被動技能」可供依仗。
見我緘默不語,那開口的女子又嗤笑道:『呵,嘴還挺硬,典型的死傲嬌!就是你,和白川同學有關係吧?』我全然摸不著頭腦,這女子一頭金髮紮著左馬尾,瞳色是罕見的淡緋色,十指塗著誇張的美甲,言語間盡是粗鄙之詞,我大約判定她是混跡校園的「ギャル(辣妹)」,卻全然不知她為何口出此言,只耐著性子想聽聽她的說辭。
『你找我所為何事?若是只懂拐彎抹角,那便請你這種社會的「寄生蛆」趁早滾開。』我援引所學的辭藻回擊,可對方卻毫無懼色,只是眨了眨眼,輕笑出聲:『你就只會用這些話術維繫你的人設嗎?既然敢拒絕白川公子的邀約,那自然該付出代價。』
我這才恍然大悟。「白川同學」我毫無印象,但「白川公子」四字,我卻記憶猶新。雖不願承認,可在這所私立貴族學園中,權力與名望本就是掛鉤的——世間名為白川者數不勝數,能被尊為「公子」的,唯有那一人。難道是……被我拒絕表白的那位?
我驟然憶起彼時的情景:
『米亞同學,你好。我是高二三班的白川福萊士,可否賞臉抽些時間,與我聊上幾句?』
『無名小卒罷了。』我當即以犀利的言辭回擊,見對方面露慍色,仍不依不饒,『若只是懷揣著卑劣的私心,我可沒興趣做一條蛆蟲的女友。』這番話引來了滿校圍觀,雖鞏固了我高冷的人設,卻也讓白川福萊士顏面盡失。想來他定是懷恨在心,眼前這辣妹,怕是他找來的爪牙。可我連她的姓名都不知曉,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在不明對方底細的情況下貿然對峙,無異於愚行。
那辣妹見我半晌不語,只當我是心生怯意,當即朝身側兩人使了個眼色——一人是紫髮披肩的少女,另一人則紮著不算精緻的綠馬尾。糟了,我暗叫不好,原以為只有辣妹一人,如今卻是三人合圍,我本就無反抗之力,此刻更是陷入了校園霸凌的困局。更糟的是,此處並無監控設施,恰恰給了她們肆意妄為的可乘之機。
『哦豁,現在才反應過來?這裡可沒有監控哦。』那辣妹捕捉到我飄忽的視線,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如此一來,我能周旋的餘地愈發狹小,既然對方已然洞悉我的意圖,多說無益,只能先聽聽她們的訴求——只要不算過分……不,我只求能以和平的方式了結此事,畢竟只要對方不過分,我並非不願與人周旋。
『你想提什麼要求?只要在我能力範疇之內,我可以應允你一個。』
『喲,這是向我們服軟了?』辣妹面露訝異,隨即引得身旁兩人轟堂大笑。可惡,難道我的屈服,就能讓她們這般快意?這莫非是典型的施虐癖(サド)傾向?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們的要求很簡單——你只需脫光外衣,讓我們拍幾張照片即可。哦對了,內衣內褲可以留著,反正只要照片不流傳出去,也不會對米亞同學造成什麼惡劣影響。』
我只覺一股無名火直衝頭頂,這豈是正常人會提的要求?先不論我是否會應允,單是這入冬的極寒天氣,即便身著校服走在路上都覺寒意刺骨,若是脫了外衣,怕是頃刻間便會染上風寒。如今各類傳染病本就肆虐,我本就體質孱弱,這般折騰,後果不堪設想——或許這只是我內心的恐懼作祟,憑我學霸的直覺多做考量,卻怕是要被旁人視作疑神疑鬼。
『怎麼?不肯?這可是白川公子的吩咐,我們只是奉命行事罷了。若非特殊情況,我們也不必用這種手段逼迫你。』
沒有監控,她們便敢如此肆無忌憚?我心知並非如此。我驟然想起,若遭遇霸凌、恐嚇等侵權行為,一旦情節達到校方的懲戒閾值,學校理當介入處理;可我身為特招生,此事若鬧大,我極有可能面臨退學的風險。
我無從知曉這位白川公子的品性究竟如何,此刻唯有放低姿態,用平和的語氣交涉——若仍端著高冷的架子,只會激化矛盾,得不失。我素來懂得審時度勢,斷不會做這般倒行逆施的蠢事。
『你脫是不脫?再不脫,我們可要親自上手了!』
『老大,這樣會不會太……』
『無妨,不必顧慮。我們只是奉命行事,就算出了岔子,白川公子憑家族的政治勢力,也能輕易壓下。』
我竟一時無從辯駁。縱使是私立貴族學園,這般行徑也已是頂風作惡。誠然,這類學府的學生多被視作日本社會的模範,卻終究無法掩蓋其內部的陰暗面——正因其私立的屬性,校內的階級對立與競爭才更趨白熱化,中產階層與貴族階層形同水火:中產對貴族心懷不滿卻無力反抗,貴族則肆意欺壓中產,只是較之往昔,多了幾分收斂罷了。
『嘖,磨磨蹭蹭的,還是得我親自動手。』那辣妹說著,抄起一旁用於澆花的冷水水管,毫不留情地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柱徑直朝我襲來。頃刻間,我渾身便被淋得透濕。
極寒的天氣、突如其來的冷水,再加上我本就孱弱的體質,三重打擊之下,只覺渾身刺骨的疼,連呼吸都變得艱難。怎麼辦?我只想快點結束這一切。可轉念一想,這或許都是我自作自受——那日我口出惡言,才激怒了白川福萊士。縱使是為了維繫校花人設,那般行事也未免太過剛愎自用,畢竟我也是事後才知曉他的「公子」身份,從未想過事情會鬧到這般地步。滿心悔恨,卻已無濟於事,只因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們正一步步朝我逼近。
『阿啾……你們這群人……這可是涉嫌違法的!』
『違法?你覺得老師會相信你一個人的說辭,還是我們三個人的?』
『區區一個中產家庭的學生,也配給自己貼金?實話告訴你,我可是風紀委員會的成員。你猜猜,若是我出面指控你,你會落得什麼下場?』
事態棘手到了極點。這竟是我升入高中以來遭遇的首個重大危機,我卻束手無策——既無與之對峙的勇氣,亦無與之抗衡的權力,可我也絕不願任人擺佈。脫光衣服被拍照這種事,光是想想便知其後果的惡劣,我斷無順從的可能,可她們顯然也不打算善罷甘休。
『呵,還真是嘴硬。姐妹們,把她綁起來!』辣妹一聲令下,竟徑直將塗著長美甲的手指朝我的口中探來。我不知她意欲何為,身側兩人卻已死死鉗住我的四肢,此刻任我如何掙扎,都已是徒勞。
『呃……』一陣劇烈的噁心感翻湧而上,胃裡如同翻江倒海。那辣妹卻似仍不滿足,近乎癲狂地用帶刺的美甲在我的舌間攪動,這般凌辱,竟讓我生出「不如就此死去」的念頭。
『好了好了,簡單檢查過了,沒什麼問題,可以動手了。』辣妹話音剛落,方才那名綠馬尾的女生便緩緩支起一架相機——看樣子她們三人分屬不同社團,並非皆為風紀委員會成員。可此刻,事態已至最危急的關頭,我即將面臨的,是赤裸裸的侵犯。懦弱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我終究只是個自欺欺人的懦夫,流著不值一提的眼淚,做著膽小如鼠的舉動,到頭來連一個能稱之為朋友的人都沒有,不過是個被冠以「學習機器」之名,卻無力反駁的可憐蟲。
說到底,正因體質孱弱,每節體育課於我而言都是煎熬。我向來不願認同男女生之間的生理差異,固執地認為眾生平等,可此刻……我竟無比希望自己是個男孩子,或是能有一個如少年般可靠的人護我周全。只要能熬過此刻,無論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在我的職責範圍之內,我定會……定會感激不盡……我幾乎是帶著哭腔在心底哀求,可對面的人,已然動手。
平心而論,我們的校服與日本其他私立學園並無太大差異,整體設計與征嶺學院近乎雷同:最外層是制式外套,一旦脫下,胸部的輪廓便會毫無遮掩地顯露出來,傲人的曲線極易暴露;且校服面料帶有一定的反光性,即便她們做得不算過分,也足以拍出極具羞辱性的照片。我真的好想有人能來救我,看著眼前這群毫無懼意、甚至幸災樂禍的施暴者,我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這個角度也超棒的啦!』相機的取景角度刁鑽至極,三腳架讓鏡頭得以自由調整方向,我的領口被強行扯開,對方已然能清晰窺見我的胸部,乃至那顆因寒冷而微微泛紅的乳頭……太危險了。求求了,哪怕只是虛張聲勢也好,求求有人能出現……多重壓力之下,我像只乞憐的幼崽般卑微,眼淚再也止不住地奔湧。
『哎呀呀,看來是有人出面施壓了。原來所謂的上層學生,也不過是為了一己私欲與階層壟斷,行此卑劣之事罷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慵懶卻堅定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循聲望去,是一頭藍髮披肩、瞳色如鎏金的少女——我的義姐,愛德蘭斯卡·米哈。我明知以米哈的力量,或許未必能勝過對方,卻仍忍不住心生祈願;只要她站在這裡,我便覺心底多了一份依靠。等等……我這是在擔心她嗎?這般想著,臉頰竟微微發燙,或許是凍的,也或許是別的什麼。
接下來,便是姐姐與風紀委員會成員,以及另外兩名社團女生的對峙了。我看著她們用繩索將我牢牢捆住,空氣中的火藥味已然濃烈到了極致,一場衝突,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