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挨了玉贵妃二十杖，屁股肿得没法坐，还是皇姐撑着伤体，把他抱回了偏殿。后来玉贵妃再送汤药来，皇姐都不喝，只让他端去浇窗边的花。没几天，那盆开得正好的牡丹就枯了，花瓣卷成焦黑的团，一碰就碎。
云南堂（蹲在花盆边，戳了戳枯瓣）皇姐，这花怎么又死啦？
云霓裳（正擦着剑，剑刃映着她的侧脸，语气淡淡的）许是水浇多了。
云南堂还是皇姐的见月草好
云南堂（摸着窗台上那盆青嫩的草叶，眼睛亮了亮）又好看，还不会死。
玉贵妃是他童年里最暗的影子。尤其是四弟出生后，她看他的眼神，总像看一块碍眼的石头。
那天他刚端着糕点进殿，就被玉贵妃叫住了。
玉贵妃南堂。
云南堂母妃。
他把糕点放在案上，指尖还沾着酥皮的碎屑。
玉贵妃指着地上碎成两半的青瓷瓶，护甲敲着案几
玉贵妃这花瓶是不是你打碎的？
云南堂不是的母妃
云南堂（怯怯地往殿角看，四弟正躲在屏风后吐舌头）是四弟刚才跑的时候碰倒的。
玉贵妃却笑了，那笑没到眼底
玉贵妃天天赖你四弟，嬷嬷都看见了，是你打碎的花瓶。
板子落下来的时候，他咬着牙没哭，直到皇姐冲进来，把他护在怀里——她刚从演武场回来，身上还带着弓箭的冷意，抬手就攥住了嬷嬷挥板子的手腕，指节泛着白
云霓裳母妃要罚，先罚我这个没教好弟弟的姐姐。
后来玉贵妃就专挑皇姐不在的时候罚他，有时是跪碎瓷片，有时是饿一天肚子，他都忍着。
那盆见月草一直活着，青嫩的叶子顺着窗棂往外长，像皇姐垂在他头顶的手
日子像长春宫檐角的冰溜子，悬了五年，终于砸了下来。
他长到了十五岁，喉结冒了尖，再不是当年攥着风筝线的小娃娃；皇姐也梳起了更繁复的发髻，肩背却依旧是当年挡在他身前的模样——只是玉贵妃看皇姐的眼神，像看一块等着脱手的旧玉，终于提起了婚事。
玉贵妃国公侯府的小侯爷，家世样貌都是顶好的。
玉贵妃（捏着茶盏笑，护甲在瓷面上划出轻响）你这年纪，也该出阁了。
他躲在廊柱后，指尖掐进了窗棂的木纹里。前几日他才听见宫人们嚼舌根，说那小侯爷府里早纳了三四个妾室，连通房丫头都怀了身孕。他攥着皇姐的袖摆，声音发颤
云南堂皇姐，不能嫁的，他不是好人……
皇姐却揉了揉他的发，指尖还是温的：
云霓裳南堂乖，等姐姐嫁过去，就能攒些势力，以后没人再敢欺负你。
可花轿抬出去没满三个月，皇姐便自己掀了盖头回了宫。她把和离书拍在玉贵妃案上时，鬓边的珠钗都没歪
那小侯爷私吞军饷、勾结外敌，她偷偷把证据递去了御书房。
没几日，国公侯府的抄家声传遍了宫墙。枷锁拖地的脆响里，玉贵妃摔碎了整套青瓷茶具，看皇姐的眼神淬了毒——这一次，她是真的恨极了。
又熬了五年。
那天他是被宫人的脚步声惊醒的，天刚蒙蒙亮，长春宫的檐角还沾着露，外头却乱得像被捅了的马蜂窝。他刚披了外衣要出门，就被两个嬷嬷堵了回来，门闩“咔嗒”落锁的声音，像钉棺材的钉子。
这一锁，就是三天。
他拍过门板，喊到喉咙发哑，只有风吹过窗棂的空响；他贴着门缝闻见外头飘来的烧纸味，混着太医随身的药香，却连半句关于皇姐的话都听不到。最后一天夜里，他听见殿外有脚步停在门前，是玉贵妃的声音，轻得像蛛丝
玉贵妃看好了，别让他出来添乱。
等门再开时，长春宫的雾已经散了。
砖缝里的露水干成了白痕，他踉跄着撞出去，殿宇、回廊、甚至宫墙根的柳树下——哪里都没有皇姐的影子。值守的宫人垂着头，指尖攥着泛白的宫牌，只递来一句官样的话，每个字都像冰碴：“主子，三公主急病薨逝，按宫规……后事已料理妥当了。”
他抓着那宫人的袖摆，指节攥得泛青
云南堂尸首呢？我要见她！
风卷着殿角的纸钱碎片，擦过他的脸颊——那纸灰是冷的，像皇姐最后一次碰他的指尖。
他站在宫墙下的柳树旁，摸着粗糙的树皮，突然笑出了声。宫人们说他疯了——蹲在地上数蚂蚁，说“皇姐你看，这只像你当年教我叠的纸鸢”；抱着那盆月见草哭，说“皇姐你别睡，我给你浇水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疯。他只是把皇姐最后一次摸他发顶的温度，和那句“南堂要好好活”，一起攥在了手心里——攥得太紧，连自己的神志都跟着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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