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云南堂）

他对五岁那年的记忆，像浸了冷雨的宣纸，洇开的墨色里裹着化不开的凉。

那天的天是压得低低的灰，秋日该有的温软晒不进墙院，风裹着湿意往骨缝里钻——明明该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偏偏那一天冷得像浸在冰水里。

他攥着竹骨风筝的线轴，竹篾蹭得掌心发疼，脚步却轻快地往殿里跑

云南堂（脆生生的童音裹着笑）皇姐！皇姐！你看我新做的风筝，咱们去御花园放好不好？

那年皇姐十一岁，素色的裙裾垂在青砖地上，指尖还沾着绣绷的丝线香。听见他的声音，皇姐转过身时，眼尾还带着没褪尽的红

云霓裳（语气轻得像落雪，尾音发颤）你自己玩会儿，皇姐还有事。

他看着皇姐掀了殿门的帘栊进去，那扇朱红门扉合上的瞬间，里面隐约飘来压抑的抽噎——是母妃的声音。

母妃的身子早就是残烛了，太医的药渣倒了一筐又一筐，熏得殿里常年飘着苦香。他总听见母妃对着窗棂外的柳树叹气，说“这日子熬得没意思”，好几次攥了剪子往腕上划，都是皇姐扑过去，死死攥住她的手，指尖被剪子划破了也不肯松。后来皇姐就不去学女红了，日日泡在演武场，骑射的箭囊磨破了肩，拳脚练得指节泛青，他听见皇姐对着母妃的寝殿小声说：“娘，我能护住你了。”

可那盏烛还是灭了。

他扒着殿门的缝隙往里看，皇姐跪在榻边，背脊绷得像拉满的弓。等皇姐出来时，眼眶红得像浸了血，却蹲下来揉了揉他的发顶，声音轻得像哄孩子

云霓裳（指尖蹭过他的额发，指腹还带着湿意）母妃去照顾她种的那棵柳树了，以后柳树发芽，就是母妃回来看咱们啦。

半年后，皇后殡天的白幡挂满了宫墙，他和皇姐被塞进了玉贵妃的长春宫。七妹被太后接去了慈宁宫，走的时候抱着他的袖子哭，说“三哥我怕”，他却连回抱都不敢——玉贵妃正坐在殿上，护甲刮着茶盏，眼神凉得像冰

这一待就是四年。皇姐跟着二哥去了边关，走的时候给他留了盆见月草，说“这花好养，你看着它，等我回来”。

四弟就是那年生的，玉贵妃抱着襁褓笑的时候，宫人们都说是“吉兆”。可没过多久，边关传了捷报，却跟着送回了二哥的棺椁——说是遇了敌方探子伏击，尸骨都没拼全。皇姐是被人抬回来的，铠甲碎在身上，肩臂的伤口裹着渗血的布，昏过去时还攥着二哥的令牌。

他急慌慌地往皇姐的偏殿跑，刚跨进门就撞翻了宫女手里的药碗。黑褐色的汤汁泼在青砖上，“滋滋”地冒着泡，像是烧着了似的，连砖缝里的青苔都卷了边。

云南堂对、对不住母妃！儿臣不是故意的

他吓得腿都软了，玉贵妃却没骂他，只是盯着那滩药渍，眼神黏在他身上，像蛇的信子。

而榻上的皇姐半睁着眼，视线落在玉贵妃脸上，那目光沉得像寒潭，一点温度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