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城市是一片流动的光河,霓虹闪烁,车灯如织,勾勒出现代文明冰冷而繁忙的脉络。林默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出单调而密集的声响,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雨。
又一个Bug,一段逻辑的死循环。他试图追踪源头,手指因长时间保持姿势而有些僵硬。就在他全神贯注于一段异常复杂的底层协议栈时,屏幕猛地一黑,并非断电的那种纯粹的黑,而是仿佛吞噬了一切光线的、粘稠的“无”。
紧接着,无法形容的色彩和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宇宙星河,蛮横地冲入他的意识。那不是视觉或听觉,是更本质的、直接作用于存在核心的冲刷。他“看”到了引力的弦如何振动,“听”到了时间流逝的潺潺水声,“触摸”到了物质构成的基本粒子在欢唱与哀鸣。无数世界的生灭,亿万文明的兴衰,如同快进的影像在他思维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上演。
痛苦?不,那太肤浅了。是存在层面的解构与重组。他作为“林默”这个个体的二十四年记忆、情感、认知,在这浩瀚无边的信息风暴中,渺小得像是一粒尘埃。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撕碎,又被某种更宏大的力量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重新编织。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林默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他依然坐在工位上,电脑屏幕已经恢复,显示着未调试完的代码,周围同事的键盘声、低语声依旧,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冲击只是一场短暂的眩晕。
但一切都不同了。
世界在他眼中呈现出全新的面貌。空气不再是透明的,他能“看”到气体分子以某种精确的规律运动、碰撞,他能“感知”到Wi-Fi信号如同彩带般在办公室穿梭,甚至能“阅读”到脚下地球磁场舒缓而强大的脉动。他不需要理解,这一切就像与生俱来的本能,如同呼吸。
他端起桌上的咖啡,瓷杯边缘有一个不易察觉的缺口。咖啡已经凉了,口感苦涩。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温度,60摄氏度;口感,丝滑醇厚,带有坚果与焦糖的余韵。”
下一刻,杯壁传来的温度变得恰到好处,温暖却不烫手。他喝了一口,液体顺滑地流过舌尖,那美妙的滋味精确地匹配了他刚才的“定义”,甚至远超他喝过的任何一杯顶级咖啡。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变化就在他念头落下的瞬间完成。仿佛他不是在加热和调味,而是在“陈述”一个已然存在的事实。
林默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经只能敲击代码,搬运实物。但现在,他感觉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轻拨动周围一切的“属性”。
他的目光落在键盘上,一个按键因为长期使用有些磨损。
“定义:此键盘为全新状态。”
念头刚落,眼前的键盘焕然一新,磨损的键帽恢复如初,甚至缝隙里的灰尘也消失无踪。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他心底滋生,不是狂喜,不是激动,而是一种位于万物之上的、绝对的……平静。他,林默,似乎成为了某种规则的化身。
下班路上,城市的喧嚣以另一种形式涌入他的感知。每一个行人都像是一个行走的信息集合体,他们的疲惫、焦急、喜悦,如同标签一样悬浮在他们周围,并非通过表情或动作推断,而是直接“读取”到的属性。一辆跑车轰鸣着从他身边驶过,排气筒发出刺耳的噪音。
林默微微蹙眉。他不喜欢这噪音。
“定义:以此车为中心,半径十米内,声音传播速度降至百分之一。”
世界并没有瞬间安静,但那咆哮的引擎声像是被无限拉长、稀释,变成了一种沉闷而缓慢的、近乎滑稽的“呜……嗡……”,仿佛电影里的慢放镜头。跑车司机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困惑地减慢了车速。
林默没有再理会,继续前行。他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着,等待的人群躁动不安。
他忽然想:“如果,红灯代表通行呢?”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下一刻,他看到路口的所有车辆,无论之前是启动还是停止,都如同接受了绝对指令的机器,在同一刻平稳地驶出。而行人则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困惑,似乎身体的某种本能阻止了他们闯红灯,尽管信号灯在他们认知里变成了“可以通行”的绿色。交通瞬间陷入一种奇异的、违背常理却又井然有序的状态,持续了大约三秒钟,直到林默觉得无趣,收回了这个临时的“定义”,一切才恢复“正常”,只留下无数司机和行人面面相觑,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集体出现了幻觉。
这些小小的“测试”并没有带来任何负担,仿佛只是动动手指那么简单。他意识到,他的意志,似乎能覆盖现实的底层代码。
回到他那间不大的出租屋,熟悉的孤独感并未如期而至。以前,这寂静会压得他喘不过气,但现在,这寂静充满了可以被他随意涂抹的“可能性”。他站在房间中央,闭上眼睛。
他的意识,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蔓延开来。不再是局限于这间屋子,而是向着更广阔的范围延伸。整栋楼,整个街区,整个城市……信息如同浩瀚的星图在他脑海中展开。他“看”到隔壁邻居正在看无聊的电视剧,楼下的便利店店员在打瞌睡,几条街外一场小小的车祸正在引发争吵……
这种感知可以无限延伸下去,他有一种直觉,只要他愿意,他的意识可以覆盖整个星球,甚至触及更遥远的星空。但他停了下来。
并非不能,而是一种……疏离感。
他仿佛一个程序员,在浏览一段极其庞大而复杂的代码,他可以读取、修改、甚至删除任何一行。但这些代码运行所呈现出的“剧情”,却很难再引起他内心深处的情感共鸣。他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如同理解一段变量赋值,但无法再“感同身受”。
他成了这个世界唯一的“管理员”,却似乎正在失去作为“用户”的资格。
就在这时——
【检测到异常波动源。符合征召条件。】
【无限世界‘血腥角斗场’即将开启。】
【倒计时:10,9, 8……】
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提示音,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同时,他眼前的空气开始扭曲,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类似漩涡的入口。一股强大的吸力试图将他拉扯进去。
林默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那足以将任何凡人灵魂撕扯出来的吸力,作用于他时,如同微风拂过山岳。
他饶有兴致地“阅读”着这股试图包裹他的力量。它由某种粗糙的空间折叠技术和灵魂定位协议构成,在他眼中,这套机制简陋得像是用竹子和麻绳搭建的攻城锤。
“征召我?”林默的嘴角,第一次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近乎虚无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恐惧,没有紧张,只有一种位于食物链顶端的生物,看到蝼蚁试图挥舞草叶时的……玩味。
他没有抵抗,反而主动向前迈出一步,如同闲庭信步般,走入了那片旋转的光幕。
在他身影消失的瞬间,出租屋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只有桌上那杯依旧保持着完美温度的咖啡,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虚幻。
光的漩涡在身后闭合,林默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由粗糙岩石垒成的圆形广场边缘。头顶是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硫磺的混合气味。广场上已经聚集了数十个身影,男女老少皆有,他们脸上写满了惊恐、茫然,或是强装出来的镇定。
一个巨大无比、如同山岳般的独眼巨人,被锈迹斑斑的锁链束缚在广场中央,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每一次挣扎都让地面微微颤抖。
【欢迎来到‘血腥角斗场’!】
【任务:在‘屠戮者’格鲁尔的攻击下,生存1小时。】
【失败惩罚:死亡。】
冰冷的提示音在所有幸存者脑海中回荡,引起了新一轮的恐慌。
“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活下去!”
“放我回去!我要回家!”
“武器!至少给我们武器啊!”
哭喊声、咒骂声此起彼伏。有人试图冲向广场边缘,却被无形的墙壁弹了回来。
林默安静地站在人群角落,与周围的恐慌格格不入。他的目光掠过那些绝望的面孔,最后落在中央那头名为格鲁尔的独眼巨人身上。在他的“视野”里,这巨人不过是一团能量反应稍高、结构粗糙的生物质集合体,其行为模式、力量上限、甚至思维活动,都如同白纸黑字般清晰可见。
独眼巨人似乎被周围的嘈杂激怒,猛地挣断了一根锁链,巨大的石棒带着毁灭性的风声,朝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砸落!尖叫之声几乎要刺破耳膜。
就在石棒即将落下,所有人都以为必死无疑的瞬间——
林默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呼啸而下的巨石,如同在看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
他轻轻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
“定义:此单位攻击无效,且行为模式变更为‘跳一支芭蕾舞’。”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法则轰鸣。
那足以将岩石砸成齑粉的石棒,在落到众人头顶前的一刹那,如同幻影般无声无息地消散了。紧接着,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那凶暴无比的独眼巨人格鲁尔,动作猛地一僵。
然后,它收回了剩余锁链束缚下的巨臂,做出了一个与其体型和凶名极端不符的、笨拙却标准的芭蕾舞起始动作——一位手。
它那只充满暴戾的独眼里,此刻充满了与自己身体抗争的迷茫与……一丝被迫的优雅?
“吼……”(译:这是……什么……)
它发出困惑的呜咽,庞大的身躯却不受控制地、踮起一只覆盖着硬皮的脚趾,开始原地旋转。动作生涩,却严格按照某种古典芭蕾的程式进行着。
整个血腥角斗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巨人笨重身躯旋转时带起的风声,以及那与其画风严重不符的、隐约在它意识里响起的《天鹅湖》伴奏。
所有幸存者都张大了嘴,忘记了呼吸,大脑一片空白。
林默站在原地,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感受着这个所谓“无限世界”的脆弱规则在他意志下的颤抖,如同程序员看着一段bug代码被轻松修复。
他抬起头,望向那暗红色的、仿佛在惊骇中凝固的天空,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空间壁垒,看到了那背后可能存在的、所谓的“主神”或“系统”。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冷酷的探究欲。
“那么,”他在心中低语,“接下来,还有什么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