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窗外便飘来几缕疏淡的桂香，混着晨霜的清冽，漫进半掩的窗棂。那香气熟悉得让她心口一窒——从前沈砚之总爱在檐下种桂，每到秋深，他便会折一枝最盛的，轻轻别在她发间，指尖的温度比此刻的炭火更暖，声音低缓如落雪：“岩西，等桂香再浓些，便带你去看江南的秋。”可如今，桂香依旧，檐下之人却已归尘，连一句应答，都成了奢望。

她抬手抚过发间，仿佛还能触到那枝虚拟的桂，指尖微微发颤，眼底的空落渐渐被细碎的泪光填满。怅惘漫过眉梢，混着殿内残存的凉意，缠得她喘不过气，那句未说完的“我的情意”，终究化作一声极轻的哽咽，散在霜色晨曦里。

她移动到窗边，那间紧邻书房的偏院——那是沈砚之的居所，自他归尘后，便被人封了门扉，落了铜锁，再也无人踏足。今日晨起，霜露未干，她终于攥着那把蒙尘的铜钥匙，一步步走过去，指尖触到冰凉的锁身时，竟控制不住地发颤。

铜锁“咔嗒”一声轻响，似打破了满院沉寂，也撞碎了她积压许久的怯懦。推开门的刹那，一股混着墨香、旧木与淡淡霜气的味道扑面而来，与外头的桂香截然不同，是独属于沈砚之的气息，熟悉得让她鼻尖一酸，几乎要站不稳脚跟。

院内的菊花开得依旧清寂，是他从前最爱的墨菊，无人打理，却依旧顶着霜露，倔强地缀在枝头。屋内陈设一如往昔，书案摆得整整齐齐，砚台里还残留着半块未干的墨，笔架上挂着他常用的几支狼毫，连窗边的青瓷瓶里，都还插着一枝早已干枯的桂，想来是他走前，亲手插在那里的。

柳岩西缓缓走到书案前，指尖轻轻拂过案上的尘埃，目光落在抽屉旁那本封皮泛黄的线装册子上，封面上没有题字，只绣着一朵小小的桂。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便落下几行清隽的字迹，是沈砚之的笔锋，瘦硬清逸，一如他本人：“予岩西，藏半生心事，寄往后霜晨。”

册子里面，一半是书信，一半是随笔，字字句句，皆是关于她，皆是她从未见过的深情。

册子的最后，是一封未寄出的长信，字迹略显潦草，边角被泪水浸得发皱：

心寄岩西君不知，半生痴念半生死。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懂，不懂我眼底的心事，不懂我对你的情意，不懂我日日陪在你身旁，是欢喜，亦是煎熬。我也从未想过，要让你懂，我怕，懂了之后，你会疏离我，会厌烦我，会再也不唤我一声沈兄，会彻底退出我的生命，那般结局，比死亡，更让我恐惧。

我此生，何其有幸，能与你相识，能以知己之名，伴你走过数载春秋。初见你时，你还是个眉眼澄澈的小姑娘，发间簪菊，笑靥如花，一眼便撞进了我心底，从此，一念心动，岁岁难忘。我出身寒微，身如浮萍，不敢许你荣华富贵，不敢对你言说心意，我深知，你心性纯粹，所求的，是坦荡的知己，是温暖的兄长，而非一份沉重到让你无法喘息的爱恋，所以，我心甘情愿地收起满心痴念，披上兄长的外衣，守在你身旁，护你一世安稳。

我记得，你第一次唤我沈兄时，语气软糯，眼底发亮，那一刻，我便告诉自己，此生，便以兄长之名，护她周全，足矣。我记得，你畏寒，每到冬日，手脚便会冰凉，所以我日日煮好姜茶，以兄长之名相赠，看着你小口饮下，眉眼舒展，便觉得，这世间所有的苦楚，都值得；我记得，你性子执拗，遇事总爱钻牛角尖，每次受了委屈，便会躲在我身旁，絮絮叨叨地倾诉，我静静听着，默默替你排解，不敢多言半句私心，只愿你能解心头烦忧，日日欢喜；我记得，你曾说，我们是最好的知己，是一辈子的兄妹，此生相依，永不相负，我笑着应下，心底却早已泪流满面——我多想，不是兄妹，不是知己，而是能与你执手相伴，共看秋桂，共渡霜晨的人，可我，终究不敢。

我怕，一旦道破心事，便会打破这份平静，便会失去你；我怕，你得知真相后，会觉得我虚伪，觉得我以兄长之名，行爱慕之实，会再也不愿与我相见；我怕，这份沉重的情意，会成为你的负担，会扰了你的清欢，毁了你的澄澈。所以，我只能将这份痴念，藏在心底，藏在每一次折桂赠你的温柔里，藏在每一次为你遮风挡雨的坚守里，藏在每一句“岩西安好，便是晴天”的默念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生命尽头。

我深知，这份执念，是我的劫难，亦是我此生唯一的救赎。我无数次想过放下，想远离你，想让自己不再沉溺于这份无望的爱恋之中，可每一次，只要看到你眉眼间的笑意，只要听到你唤我一声沈兄，所有的决心，都会土崩瓦解。我终究，还是舍不得，舍不得离开你，舍不得不再护着你，舍不得，让你独自面对这世间的风雨。

霜落桂枯情未改，一笺泣血念君知。

半生隐忍，终难落笔，岩西，我实在是写不下去了……我

此生，以知己之名，渡你平安；来生，以爱人之名，赴你相逢。

绝笔沈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