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霜晨,浓雾如絮,裹着沁骨的寒凉漫过宫墙。小青缩着肩头,指尖冻得泛白,轻手轻脚推开寝殿朱门——殿内炭盆燃得正暖,银骨炭滋滋吐着微光,暖意漫在梁柱间,却驱不散晨雾裹挟的清寒。她仍上前,俯身拨了拨盆中炭火,火星轻跳间,身后忽传衣料摩挲的窸窣声响。
回身时,柳岩西已披衣起身,斜倚在床榻边,墨发松松挽着,眉眼间还凝着初醒的浅淡倦意。
“天尚早,公主不如再歇片刻,待雾散些再起身不迟。”小青轻声道。
柳岩西抬眸,语气淡却笃定:“你若想歇,我不拦你。稍后洗漱,叫芸儿来便是,只是此刻,我有一事与你商议。”
“公主请讲。”
“我暗中追查密信之事,太傅已然察觉。你我既已核实,那封被截下的书信,确是沈砚之的字迹——但你我心中都清楚,沈砚之绝无通敌之心。能精准临摹他的字迹、暗中递予太傅之人,心思定然深沉。再者,颜蓝入府不过数月,我与他相交甚笃这等私密之事,竟也被人窥破。近日宫中流言渐起,多是关于颜蓝的闲言碎语,可见太傅藏得极深。”她轻叹一声,眼底掠过几分怅然,“我本是深宫公主,不问朝堂纷争,竟也难逃这般明枪暗箭,需步步设防。”
顿了顿,她吩咐道:“你去查探一番,我殿中宫人,有哪些亲眷在太傅府当差,或是有亲眷无故失踪、踪迹不明的。再多留意那些时常出宫、行踪诡秘之人,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总能寻到蛛丝马迹。另外,我近日会亲往太傅府一趟,探望舒琉小姐。”
“奴婢遵旨。”小青躬身应道。
“咳咳——”
门外忽然传来轻咳声,柳岩西抬声道:“颜蓝?进来吧。”
门被推开,颜蓝一身青衫,肩头沾着些微雾珠,笑意散漫地走了进来:“方才路过,听闻殿内有低语声,莫不是有奸人暗谈?小青姑娘,你与公主清晨在此,聊些什么悄悄话呢?”
小青眉梢一挑,语气带着几分嗔责与威严:“大胆!竟敢偷听公主谈话,擅闯寝宫,更兼夜不归宿,按宫规,打你三十大板也不为过!”
“哎呀,小青姑娘莫恼,可吓坏我了。”颜蓝摆了摆手,笑意不改,“我今日当值巡查,不过是循规办事,倒是撞破你这小丫头与公主私语,算我立了一功,哈哈。”
“你——”小青气得抿唇。
“好了,莫要争执。”柳岩西抬手打断二人,眸中漾开一丝浅淡笑意,转瞬又沉了下去,目光落在颜蓝身上,语气凝重,“我俩方才,正谈及太傅之事。世人皆道父皇因疼惜我母妃,故而爱屋及乌,对我多有偏爱。可他们不知,母妃当年不过是凭着年少倾城之貌,博父皇一时青睐。如今年华易逝,容颜渐衰,父皇不过是怕落人口实,照例遣人送来些首饰绸缎,其余诸事,我又能知晓几分?”
她望着殿外漫天浓雾,轻声喟叹:“若一味沉溺于这深宫金银、锦衣玉食之中,我与那金笼中的雀鸟,又有何异?我身边好不容易有你这般澄澈如碧草之人,可有人偏怕这一株碧草,日后绵延丛生,覆满他们赖以生存的漫漫黄沙,便要赶在萌芽之时,尽数除之,全然不顾天道王法,不顾世间公道!”
语气渐沉,满是悲愤与不甘:“我们满腔赤诚,欲为家国尽一份力,岂因祸福而避趋之?太傅等人极力阻拦,污蔑沈砚之与北凛国(小国)私通、暗通敌国,倒不如说,是太傅等人包藏祸心,图谋不轨。如今我国与北凛国战事未歇,南曜国早已虎视眈眈,若我等与北凛国拼得两败俱伤,南曜国必定趁虚而入,举兵来犯。彼时城门难守,国力损耗殆尽,又如何抵挡两国夹击?”
“可叹啊——”她眸中凝着悲戚,声音轻而沉,“凶熊恶狼环伺左右,我身为一介女子,纵有满腔抱负,也难登朝堂、上书进言。奸佞小人蛊惑君王、力主开战,算计家国百姓;庸碌朝臣随波逐流、趋炎附势,全然不顾家国安危;朝中诸臣,多是懦弱之辈,不敢与太傅抗衡;父皇本就无甚主见,被众人裹挟,更是无力回天。这般局势,当真是悲哉,痛哉!”
“公主虽自谦为一介女子,可女子又何尝不能心怀家国、志存天下?公主的胸襟与胆识,远比我见过的诸般男子,更胜一筹。”颜蓝敛了散漫笑意,语气恳切。
小青轻哼一声,插言驳斥:“你不过见了寥寥数人,又怎知天下男子皆是平庸之辈?”
“啧,休要插嘴,听我把话说完。”颜蓝瞥了她一眼,复又望向柳岩西,目光明亮,“史书中不乏女帝临朝、执掌乾坤之举,沙场之上亦有巾帼将军,披甲执锐、护境安民。公主何必为一时境遇黯然神伤?是真金,纵埋于尘土,终有熠熠生辉之日;待晦暗散尽,山河澄澈,自会星河长明、万事可期。”
柳岩西浅勾唇角,眼底漾开一丝淡浅笑意,语气带着几分轻嗔与打趣:“嗯哼,不过读了几句史书,便在此搬弄言辞,故作高深。”
“颜蓝,你亦需多加留心。沈砚之本是侍卫,如今你接替他的职位,一言一行更要谨慎自持。若能察觉分毫异动,寻得那潜伏的内鬼,便是最好。”柳岩西倚在床榻上,眉眼间覆着几分倦意,语气却依旧沉稳。
“颜蓝谨记公主教诲,定当谨言慎行,不负公主所托。”颜蓝敛了笑意,躬身拱手,神色郑重。
“你二人各自去吧,我也需静歇片刻。”柳岩西微微抬手,声音轻缓,“小青,晨间膳食不必唤我,且守好寝宫,莫让旁人惊扰,待我自然醒转便是。”
“奴婢遵命,公主安歇。”小青躬身应下,眼底满是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