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驶离GD区,我来到了我妈妈的家乡,SD区。
……
派出所的空调冷气裹着消毒水味,浸得我后颈发僵。
妈妈把填好的表格推到窗口时,我正盯着玻璃柜里的公章——红漆厚重,像要把“张荣凯”这三个字,从这世上生生盖掉。
“曾用名一栏,确认填张荣凯吗?”民警抬头问。妈妈嗯了一声,指尖按在我的手腕上,温度凉得像刚从井里捞上来的铁桶。
我把脸贴在冰凉的柜台面上,看见玻璃倒影里的自己:头发是妈妈刚剪的,刘海歪歪扭扭盖着眉骨,旧T恤领口磨出了毛边。
这再也不会是那个巷口那个攥着橘子糖、追着灯笼跑的小孩了。
新户口本递出来时,纸页泛着刚打印的温热。
我指尖碰了碰“李晟宇”三个字,墨色还没干透,晕开细小的圈,像父亲工服上沾的荧光粉。
只是那荧光是暖的,这墨色是冷的。
……
一把带着些许锈迹的钥匙插入门锁,我和妈妈来到了“新家”。
房子里一切的陈设、布局都不一样,我竟第一次感觉到家是如此的陌生。
我在这“新家”里看见了我的姥爷姥娘。
或许是小时候就没纠正好,或许是改了户口的。
不知道我为什么时间长了就改口成“爷爷奶奶”了。
爷爷是退休的民警,托关系把我送进了我家附近的小学。
“育红小学”…
看来,这就是我接下来6年…不准确来说其实就5年了。
这就是我接下来5年所要就读的学校。
记得刚入学那天……
妈妈因为太匆忙不慎被小刀割到了手指,她急忙找到创口贴,却仅仅随意包扎了一下。
她摸摸我的头,说道:
“新学校要乖,给老师和同学们留下一个好印象。”
我却只盯着创可贴的蓝包装,想起父亲塞橘子糖时,掌心沾的灯具包装纸味,也是这个颜色。
她还特意嘱咐我:
“不要跟别人说咱们家里的事,也不要说你改过名字之类的。”
我刚才问为什么,话还没出口,妈妈就抢先说道:
“你长大就知道为什么了。”
我只是点点头,心中仅存的疑惑也没有再问出口。
母亲把洗得发白的书包塞给我,书包带是她连夜缝的,针脚歪扭,像我画不好的灯笼线。
我以“插班生”的身份被送进了1班,黑板上的“欢迎”二字被粉笔灰糊了半边。
班主任介绍我叫“李晟宇”时,我听见后排有人笑:“这名字好怪。”
我不敢出声,默默地把书包往桌洞里塞,听见画纸窸窣响。
那是昨晚偷偷画的灯笼,被折在课本里,边角皱得像被揉过的橘子糖纸。
第一节课是语文,班主任的课。
老师让写“我的名字”。我握着铅笔,笔尖在纸上顿了很久,先写了“张”,刚描出竖折,又慌慌忙忙地用橡皮擦掉。
最后我写:“我叫李晟宇。”字写得歪歪扭扭,墨痕透了纸背,像要把旧名字从纸页底下钻出来。
课间操时,我蹲在操场角落拔草。草叶上沾着露水,凉得像母亲按在我手腕上的指尖。
有人拍我肩膀,是个扎羊角辫的女生:“你是新来的吧?我叫林晓,一起玩跳房子吗?”
我摇摇头,婉拒了她。
把拔下的草叶揉成一团……
我想起GD区巷口,有小孩追着我的彩虹灯笼跑,父亲蹲在旁边笑,嗓门哑得像砂纸。
可那笑声是暖的,不像这里的风,却吹得人眼眶发涩。
放学铃响时,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拖得很长。
我背着书包走出校门,风卷着杨絮擦过我的裤脚,看见母亲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攥着两个热馒头。
我突然毫无征兆地抬头看向天空,晚霞是淡粉的,我当时又在想什么呢?
母亲忽然说:“下周带你去买新铅笔。”我嗯了一声,把脸埋进书包袋里。
新铅笔是好的,可我总觉得,我丢了什么东西……?
像父亲那天没说完的话,像灯笼上没拧好的灯泡,散在旧时光里,再也捡不回来了。
走到门口时,我看见墙根的草又长了点,在风里晃着细弱的茎。
回到家,我摸出练习本,在灯笼画的旁边,用铅笔刚想写下“张荣凯”三字,顿了顿,手中的笔却写下了“李晟宇”。
尽管墨痕淡了,可纸页上的印子,像户口页上的曾用名,擦不掉…也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