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夏天,是被窗外香樟树上永无止息的蝉鸣定义的。
沈晚坐在教室靠窗第四排的位置上,午后三点的阳光正好。光线穿过茂密层叠的叶片,在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那些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像水底晃动的碎金,又像她此刻无法平静的心绪。
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旧书本纸张的气味,以及夏日午后特有的、慵懒的燥热。物理老师浑厚的声音从讲台传来,讲解着电磁感应的右手定则,声音穿过大半个教室抵达她耳边时,已经变得模糊而遥远,混在一片压低了的背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
她的笔尖悬在纸上,久久未落。
眼角的余光——那已经成了她身体里最精准的雷达系统——悄悄越过分隔开两组的那条过道,落在了左前方那个清瘦的背影上。
陈默。
他正低着头记笔记,脖颈微弯,露出一截干净利落的线条,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浅麦色。洗得发白的校服衬衫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手腕骨节清晰分明,握着黑色水笔的手指修长而用力,指节处微微泛白。他的背挺得很直,却不显得僵硬,自有一种属于少年的清隽挺拔。
偶尔,他会微微侧头,听同桌张弛低声说一句什么,那时沈晚就能看见他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以及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安静的眼睛——不是冷漠,而是一种专注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安静。
她的心,像被一根极细的丝线轻轻扯了一下。那是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微麻,带着一丝酸胀,却又在胸腔里悄悄绽开一点隐秘的甜。像含着一颗快要融化的薄荷糖,清凉又灼热。
那就是陈默。年级前十,数学竞赛一等奖,物理课代表,是那种在人群里并不张扬、却总能在需要时站出来解决问题的人。他的优秀不刺眼,像月光,清冷而恒定地存在着。
沈晚已经不记得这场漫长的注视是从何时开始的。也许是高一开学典礼,他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清朗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操场:“我们将在香樟树下,书写属于我们的三年。”那天阳光很好,他站在主席台上,白衬衫一尘不染。
也许是某个寻常的午后,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他恰好坐在她对面,窗外香樟树的影子落在他翻动的书页上,他看得那样专注,以至于她可以放心大胆地看了他整整一个自习。
又或许,只是某个黄昏,他从篮球场跑回来,额发微湿,经过她身边时带起一阵微热的风,风里有淡淡的洗衣粉清香和少年汗水的干净气息。
起始模糊如晨雾,后续却绵长如夏日的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