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远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二分钟。他站在餐厅门口,反复确认领口的平整度,第三次整理袖口时又觉得自己太过刻意。这家藏在弄堂深处的小私房菜馆没有明显的招牌,只在木门上挂了块小小的铜质铭牌,刻着"此处心安"四个字。陆知远是这里的常客,每个月至少来一次,但此刻他竟有些紧张,像第一次参加面试的应届生。
他选的是靠窗的座位,能看见弄堂口那棵老槐树。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褪色的窗棂,在原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店员小王认出他,端来一壶大麦茶:"陆先生,今天几位?"
"两位。"陆知远说,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
当林砚穿过梧桐树影走来时,陆知远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设计师今天穿了件米色风衣,领口露出浅灰色的高领毛衣,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他走路的姿态很随意,像没睡醒的猫,但目光在触及陆知远时瞬间亮了起来。
"等很久了?"林砚把风衣搭在椅背上,在他对面坐下。
"没有,刚到。"陆知远说谎的时候,手指会不自觉地摩挲茶杯边缘。他看见林砚的纸袋上印着熟悉的LOGO,是那家他们常去的独立书店。
"带了什么?"陆知远问,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设计稿。"林砚把纸袋递过去,"想听听你的产品思维。"
陆知远失笑,接过纸袋却没有打开:"我以为今晚不谈工作。"
"那就不谈。"林砚抽回纸袋,指尖擦过陆知远的虎口,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痒意,"只给你看,不说。"
这个动作让陆知远愣了两秒。他看着林砚把纸袋放在膝盖上,从里面抽出一沓线稿。线条潦草却生动,是一个APP的交互界面草图。陆知远认出了那个原型——上周日他们在咖啡馆讨论过,一个关于城市散步路线的应用。
老板娘李姐从厨房探出头:"小陆来啦?还是老规矩?"
"今天听您的。"陆知远把菜单转向林砚,"想吃什么?"
林砚扫了一眼手写的菜单,字迹娟秀,菜品不多。他点了清炒芦笋和菌菇汤,把菜单推回去。陆知远却跟李姐说:"再加一份桂花糯米藕。"
林砚挑眉:"你不是不爱吃甜?"
"你上次说喜欢。"陆知远给他倒茶,水流在杯里打转,"李姐做的糯米藕是国宝级水准。"
菜一道道上桌。清炒芦笋保持着脆嫩的碧绿,菌菇汤用砂锅盛着,冒着袅袅热气。当那盘桂花糯米藕端上来时,琥珀色的藕片在光线下泛着蜂蜜般的光泽,表面撒着金黄的桂花,甜香扑鼻。
陆知远用公筷夹了两片放到林砚碗里:"试试看。"
林砚咬了一口,糯米的软绵和莲藕的清脆形成奇妙口感,桂花香在舌尖化开,甜度刚刚好。他满足地眯起眼睛,像一只被顺毛的猫。陆知远看着他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觉得这一下午所有的紧张都值得了。
"你记得我所有随口说的话?"林砚忽然问,筷子停在半空。
"不是刻意记的。"陆知远推了推眼镜,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过分正经,"只是大脑会自动归档,标记为重要信息。"
"重要?"林砚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我连自己上周三午饭吃了什么都不记得。"
"你上周三吃的是便利店的三明治,金枪鱼口味。"陆知远脱口而出,然后自己也愣了,"抱歉,这听起来可能有点变态。"
林砚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陆知远开始觉得不安。然后他突然站起身,绕过半张桌子,在陆知远脸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不是变态。"林砚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是特权。"
这个吻像蜻蜓点水,却让陆知远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他僵在座位上,感觉半边脸都在发烫。林砚却已经若无其事地坐回去,继续吃他的糯米藕,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饭后他们沿着苏州河散步。十月的晚风带着水汽,吹动林砚额前的碎发。河岸边的路灯亮起,在河面上投下长长的金色光带。有夜跑的市民经过,耳机里漏出断续的音乐声。陆知远走在靠马路的一侧,这是他的习惯,下意识地把林砚护在里面。
"你走路为什么总走左边?"林砚问。
"习惯。"陆知远说,"以前做用户调研,总要注意观察环境。"
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林砚的头发被风吹得遮住眼睛。他抬手想拨开,陆知远却先一步伸出手,指尖轻轻撩起那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他耳后。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做完两人才同时僵住。
"抱歉。"陆知远收回手,手指还残留着发丝柔软的触感,"习惯了。"
"习惯?"林砚侧过头看他,眼睛在路灯下亮得像星子。
"在咖啡馆,你专注画稿的时候,头发总是挡眼睛。"陆知远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每次都这么想,想帮你拨一下。"
林砚停住脚步,忽然踮起脚吻了陆知远的嘴角。这次不是蜻蜓点水,而是带着桂花香气的、认真的触碰。陆知远愣了两秒,随即扣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他的唇很软,带着大麦茶的清香,舌尖小心翼翼地试探,像在确认什么。
"进度条拉得有点快。"林砚气喘吁吁地说,嘴唇红润。
"是你先动的手。"陆知远抵着他的额头,呼吸交缠。
林砚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那下次我注意。"
那晚之后,他们的相处模式变得微妙。周日的咖啡馆约会被保留下来,像某种需要维护的仪式。但其余时间,陆知远会出现在林砚的工作室楼下,拎着便利店的热关东煮,在寒夜里冒出白腾腾的雾气。林砚也会在陆知远加班的夜晚,带着平板电脑去他公司,在会客区的沙发上画稿到睡着。
陆知远的同事们开始习惯那个总在会客区睡觉的设计师。他蜷在沙发里,电脑还亮着,屏幕上是没有保存的设计稿。陆知远会给他盖上自己的西装外套,调暗灯光,然后继续开会。林砚的同事们也总能在下午茶时间,看到一个穿浅蓝衬衫的男人准时出现,把星巴克的外卖袋放在林砚桌上,附带一张手写便签:"三分糖,别太累。"
这种和谐的"入侵"持续到某个周三,林砚的甲方临时改需求,他连续熬了三个通宵。外卖盒在桌上堆成小山,咖啡杯里剩下的液体已经结了膜。当陆知远在第四天早晨按门铃无人应答时,他直接刷指纹进了林砚的公寓——那是林砚某次熬夜到神志不清时给他的授权,"免得我猝死没人收尸",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屋里乱得像被龙卷风袭击过。咖啡杯和草稿纸占领了所有平面,地毯上散落着不成对的袜子,窗边那盆绿萝已经三天没浇水,叶子蔫蔫地垂着。林砚蜷缩在沙发上,笔记本还亮着,屏幕上是没有保存的设计稿,光标在空白处孤独地闪烁。他眼下有浓重的青黑,脸颊都瘦得凹陷下去。
陆知远叹了口气,先把他抱到床上。林砚轻得像猫,在他怀里蹭了蹭,含糊地叫了声"知远"就又睡死过去。陆知远替他盖好被子,调好空调温度,然后坐在地毯上,打开那台笔记本。
需求文档写得很清楚,但林砚的设计稿卡在一个交互逻辑上。陆知远看了半小时,理解了问题所在。他打开PS,帮林砚修完了最后十页的排版,调整了按钮的圆角弧度,统一了字体的行间距。他做这些时很熟练,像已经看过林砚做过千百遍。
林砚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窗外天色昏黄,像要下雨。屋里飘着皮蛋瘦肉粥的香气,米香混着姜丝的温暖气息。他摸索着走到厨房,看见陆知远系着他的围裙——那条印着卡通柴犬的围裙,是林砚买奶茶时附赠的——在灶台前尝咸淡,姿态娴熟。
"你居然会做饭。"林砚靠在门框上,声音沙哑。
"产品经理的核心能力。"陆知远没回头,又加了点盐,"精准把控需求。"
"那我的需求是什么?"林砚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陆知远的背上。他闻到粥的米香和陆知远身上淡淡的木质调香水味,像雨后松林。
陆知远关火,转身抱住他,下巴抵在他头顶。他的怀抱很暖,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砚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缓缓开口:"睡足八小时,按时吃饭,还有——"
"还有?"
"——让我陪你。"
林砚把脸埋进他肩窝,忽然想起一个月前,那个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对方发梢的样子。原来所有的心动都有迹可循,就像此刻他胸腔里清晰的跳动,一声一声,都是陆知远的名字。他收紧手臂,感觉陆知远也回抱住他,力道大得像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窗外开始飘雨,但这次林砚不觉得心慌。因为有人在他崩溃边缘接住了他,用指纹解锁了他的公寓,也解锁了他心里那道"勿扰模式"的开关。皮蛋粥在锅里慢慢熬着,咕嘟咕嘟的声音像在说:这里有人爱你,正在用所有细节,把"我们"写成"永远"。